原来是一根睫毛,横在他左眼的下睑结膜囊上,磨出了不少红血丝。
邵旖旎用消毒棉签将睫毛擦出来,在他左右两边各滴了一次人工泪液。
“好了。”她说,心里松了一口气。幸好只是这样的小事,幸好很轻易就解决了,再被李璋这么近距离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手都要不稳了。邵旖旎几乎是迫不及待要离开他的两腿之间,可是李璋拉住了她的手腕。
“好了吗?”他说。
“嗯。”
“但我不舒服。”
“也许还有一点异物感,你闭上眼睛舒缓一下。”
李璋闭上眼,手却没放开,邵旖旎犹豫几秒,推开他的手,和他隔了点距离坐下。
“李璋。”
“嗯。”
“我觉得我们,”顿了顿,她又接着说,“我觉得我们不能再这样了。”
“哪样?”
“我们应该保持一定的距离。”邵旖旎轻轻拍了拍两人之间几十公分的空白,“像这样。我们不要再随随便便地相处,随随便便地拉手了,那样不好。”
“哪里不好?”李璋说,“不是一直这样?”
“但现在不一样了。你也看到了,我有男朋友了,我和师兄挺好的。”
“嗯,知道了,不用反复提醒我。”
“是啊,如果你有女朋友,她肯定也会介意的。”
“我没有。”
“我说如果,你总不会一辈子没有吧,你想想看,你女朋友如果看见,也一定会觉得我们这样相处太没有边界感了,她会不高兴的。所以……”
“就直说你的周医生介意、不高兴好了。”李璋打断她,冷声道:“何必这么迂回?”
“我……”邵旖旎看他神色,“你生气啦?”
“你在乎吗?”李璋说,“你不是要划楚河汉界吗?还在乎我怎么想?”
“我也没有……”
也没有要那么泾渭分明,像和何奕然那样的相处模式,也是好朋友啊,只是,好吧,李璋和何奕然终究是不一样的,邵旖旎没能将要表达的意思说出口。她看着李璋绷紧的下颌线,冷不丁冒出一句:“你以前没这么容易生气的。”
“你以前还说只喜欢我。”
“我……”
“人可以这么轻易就变心吗?”李璋蓦地抬眼,直直地盯着她,“还是只有你的心易变?”
邵旖旎别开目光,她看不了他的眼睛,这样的对视她总会败北,她轻轻道:“我不可以喜欢别人吗?我们很久没见了。”
“不可以。”
“可我已经喜欢上他了。我不会……”卡壳了一下,她才把话说完:“我不会喜欢你了。”
“哦。”李璋垂下眼,一瞬间意兴全无。
第26章
◎大骗子◎
不欢而散的两人没能再见一次面,邵旖旎就去了郊区分院轮转。
初进新科室通常是忙碌的,要拿带教工号在系统上察看病人医嘱,要看相关病常用检查和用药,用心背下来,再多问老师多问护士,尽快熟悉流程,熟悉科内常见病诊治。
回宿舍之后,邵旖旎还要花大段时间看书背书,理论结合实践,实践结合理论,反复交叠,巩固应用。也很好,工作一转起来脑子里就没有多少杂念了。
“我这个书背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被背书折磨的学子大有人在,见习的小师妹杨俊趴在桌上揪头发,“邵师姐,我要被生化生理折磨疯了,这些酶啊,代谢物啊,名字一点规律都没有啊,我好晕啊,可云,我要变成可云了。”
邵旖旎被她逗笑,“名字是可难记了。你就先把结构背下来,再把过程背下来,最后再把化合物的名字安上去嘛。”
杨俊眨巴着眼睛看她。
“简单讲就是先记结构的前后变化,再记物质名称。我当时就是这么背的。然后生理,你就想象自己是心腔中的一个红细胞——”
“我是一个红细胞——”
“是啊,然后再想象心脏的射血周期,每个瓣膜和每个心腔在周期中的运动,还是有一定逻辑呢。”
杨俊将两根手指放在了自己的二尖瓣区,进入冥想状态。
“邵医生,”办公室的门被敲响,门口传来一道雀跃明朗的男声,“邵医生在吗?”
杨俊回头,见怪不怪道:“王淇可,又是你。”
“不错。好久不见。”
“多久?我昨天才见你。”
“小邵医生呢?”
“师姐查房去了吧。”
“哦。”王淇可自来熟地将手中奶茶往旁一放,“那我等一等。”
杨俊也不冥想了,她单手支下巴,盯着王淇可瞧。
王淇可:“干嘛?”
“你要追师姐啊?”
“没啊。”王淇可无辜道,“我只是顺道。”
“少来了。”杨俊朝天翻个白眼,“敢做不敢当。看不起你。”
“无所谓。”王淇可耸了耸肩。
“那天谁给你缝针,你都会一见钟情吗?”她换了个问法。
“不会。”这下他否认得斩钉截铁。
杨俊说的“那天”是三天前。
分院坐落郊区,周边环绕的除了大学的新校区,就是一些正如火如荼建设中的工地。送来医院的要么是伤口特别深、需要里面缝几针、外面缝几针的眼外伤工人,要么就是像王淇可这样因为各式各样的运动受伤的大学生。
王淇可打篮球劲用猛了,脸砸在了地上,他捂着半边眼睛来急诊时,恰逢邵旖旎值夜班。
还好,眼睛没事,只是眉骨擦伤,要缝十来针,躺病床上的王淇可本来还有闲心和同学发消息,谁知缝着缝着,他渐渐能感受针线穿过皮肉的酸麻感,周边肌肉也微微抽动起来。
“疼啊?”邵旖旎问他。
“还行。”
“可能麻药失效了。”邵旖旎对病人一贯语气柔和,“稍微忍受一下哦,只有两针了。”
那是要忍,补麻药是两针,这也是两针,王淇可人安静下来,嗅觉忽然变得格外灵敏,他闻到一股极淡的芒果香,从医生的手上传来。
只有半边视野时,王淇可没太注意周围,这下抬眸看她,也只能看到口罩外的一双眼,很好看,离近了尤其好看,圆圆的,黑黑的,很温柔。
“可以了。”邵旖旎站直身,一边收拾一边说:“回去注意不要沾水,前三天每天换药,之后就不用放药棉了,但要每天碘伏消毒,记得过一周来拆线。”
王淇可坐在床沿,看了眼她胸前的标牌,说:“邵医生,我可以每天来医院,找你给我换药吗?”
“可以来医院换,去外科门诊就行。”
“那我拆线可以找你吗?”
邵旖旎:“拆线所有医生都可以处理。你还有事吗?”
王淇可乖巧摇头,他还是会看脸色的,“谢谢邵医生,辛苦了,我先回学校了,邵医生再见。”
纽约和南城的时差是十二小时,王颖晨跑完又吃过早餐,给李璋发来通讯请求。
李璋最小化桌面的早筛模型,接通了视频。
“璋儿,”屏幕上的王颖虽然极瘦,但笑容满面,神采奕奕,她凑近了点儿,“你又在酒店。”
“嗯。”
金南所在的中耀国际是南城繁华中心区的十字轴心,7到78楼为商业办公区域,79楼往上是酒店。李璋除开周末,基本都住在酒店。
“我刚才跑步碰到了Beth,”王颖笑眯眯道:“她问我你哪儿去了,说有段时间没看见你。我说你回中国找爱人了,Beth一下就不笑了,说从来没见过你有女伴,我说是啊,因为她不在这里。”
李璋:“妈,你早上吃的什么?”
“云吞面,你别操心我,璋儿,回国见到想见的人,是不是每天都心情很好?我现在还记得……”王颖兴致勃勃地说起两年前。
两年前的元旦,李璋短暂地回了一趟国,再回曼哈顿,依旧工作之余匆匆赶来医院。
她昏昏沉沉的,有天半夜醒来,发现李璋不知何时来了医院,也不知道他到底多累,趴在床边就睡着了,连手机都忘了息屏,一直横在手心里,持续不断地播放视频。这样不舒服的姿势,也能睡得这么沉,王颖叹了口气,轻轻地、轻轻地拿走了手机,将要锁屏时,看见了屏幕上的女孩,不由得一愣。
女孩是邵旖旎,在她还是个胖嘟嘟的小孩时,王颖见过她几次,后来和李明恒离婚,她悄悄见儿子,又见过她几次,李璋有时会带她一起来,他跟邵旖旎在一块,比单独见她要放松得多。只要有邵妮在,气氛永远不会冷场,她好像总有很多话,温暖又贴心,对璋儿很好。
好像是从小学之后,王颖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不知道她已经出落得这么漂亮。
王颖没舍得放下手机,看了又看,邵旖旎穿着天蓝色的羽绒服,戴着米色的毛茸茸的帽子,衬得脸好小一张,真适合她,王颖想,帽子是她陪着璋儿一起挑的,他回国不过两三天,带了一个硕大的拉杆箱,里边一多半是他天南海北买给她的。
她好像喝醉了,脸晕得红彤彤的,王颖捡起掉落在一旁的耳机,听见邵旖旎慢吞吞在讲话:“想啊,怎么不想,想又能怎么样呢,只好又不想了,可是……”
两人又说了句什么,李璋捏了捏她酡红的脸,“不要喜欢别人。”
“我不会的。”邵旖旎将脸放在他手心里蹭了蹭,“我只喜欢你。”
“你发誓。”
“我发誓。”邵妮举起三根手指,眼睛亮晶晶的,倒影里只有李璋,好像全世界只有一个他,她用真心保证:“我永远、永远、永永远远只喜欢你,一万年不变。”
好可爱。璋儿在镜头外的轻笑也好可爱,王颖看得心里软乎乎的,听见他轻轻说了句“我也是”,镜头拉远,璋儿扶着女孩的脸颊吻了上去。下一秒进度条又回到了起点,邵旖旎慢吞吞道:“想啊,怎么不想……”
王颖不知道李璋反反复复,将视频循环播放过多少次,她看过两遍,就因为胸腔涌上的内疚模糊了视线,再无法继续。
所幸那些都已是过去,王颖取笑儿子:“逼人家发誓,亏你做得出来。”
有什么用,誓言都是骗人的。
李璋不想回忆这些,将话题岔往别处。
通话挂断,李璋也没什么心思再接着看模型,他点开相册滑了滑,却一个都没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