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
她听到旁边,袁北好像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他说,“不该那么说你,但你这又断联又玩失踪,我……”
“我不会断联的,也不会失踪,”汪露曦说,“就算以后你不在北京了,我也不会拉黑你的,我们还能当朋友,对吧?”
袁北默了很久。
“对。”
“……”汪露曦再次抹了抹眼睛,她探身,到后座把那束花拿了过来,金色纹理纸包裹的,小小的太阳花,像是荷包蛋一样,开得圆润可爱,“送你的,袁北。”
袁北看着那花,又看向汪露曦。
“我在网上看到的,从来都是男生送女生花,男生这辈子收到花的机会很少的,大概率,只能是在他的墓碑前。”汪露曦把那花往袁北怀里一塞,“我送你,以后你要记得我。”
哗。
车窗外,雨势陡然增大了。车子好像被浓重的雨幕包裹住,密不透风,豆大雨点砸向玻璃,好像天地都变色。
“好大的雨啊……”汪露曦再次把脸扭到窗外。
袁北仍旧沉默着。
车里有浅淡的花香,被潮湿雨汽托起。
过了一会儿,他将花束搁回后座,发动车子。
“去哪啊?”
“学校。”袁北说。
“下着雨呢。”
“那也去。”
“不换一天吗?”
“就今天。”
袁北从没有这样执拗地想要去一个地方,宁可冒着暴雨预警。汪露曦也感觉到了,所以她闭嘴了。
道路上车很多,雨刷器跳动着,隔着雨水,前面汽车的尾灯也被模糊掉。汪露曦望着雨出神,问袁北:“纹身疼吗?”
“疼。”
“怪不得,我走进纹身店的时候,老板看我一个人,还劝了我两句,说纹身很疼的,尤其是皮肤嫩的地方,更疼,”她喃喃,“所以还是纹身贴好。”
袁北语气仍是低沉的:“你什么审美,那笑脸够丑。”
“丑吗?简笔画嘛,还好吧。”汪露曦抬起手,看了看。
“你是把它当成你了。”
“我笑起来哪有这么傻,这才不是我。”
红绿灯前。
车子停下。
汪露曦举起了自己另一只手:“这个才是我。”
袁北望过来。
只见她另一只手的细白手腕上,贴着一模一样的纹身贴,彩色的,很显眼,只是笑脸变成了哭脸,嘴角下耷。
她望着袁北的眼睛:
“袁北,这个才是现在的我。”
第14章 【宇宙中心五道口】
车内气压很低, 好像一台巨大的真空机,缓缓抽走周遭氧气,雨滴相撞的白噪音是焦灼感的来源。
袁北心里不舒服, 是生理性的不舒服, 他转过头,把汪露曦的脸和她手腕上那该死的纹身图案都驱逐出视线,手指一下下敲着方向盘的轮廓, 心里有一块儿快要烧着了,咻咻冒着白烟。
偏偏汪露曦不肯放过他。
雨太凶了, 吵得厉害。
“袁北,雨越下越大了,”汪露曦缩了缩胳膊, 语气也小心,“我能不能问问, 你这么急着要带我去学校干什么啊?”
就这光景,逛学校,不合适吧?
袁北没回答, 他怕自己一开口就暴露出气恼和不耐烦。瞥见汪露曦大腿上的鸡皮疙瘩,抬手把空调关了。
“我后悔了行不行,我不想逛了,”汪露曦开启胡搅蛮缠模式, “这么大的雨, 去了能逛什么啊?而且我也不想和你一起了, 你已经把我的北海公园毁了,拜托你善良一点, 给我留些净土吧!”
袁北沉默着,脸色越来越差。
“你该不会是想用这种方式补偿我吧?”汪露曦继续搓着手腕上的纹身贴, “我不需要!我说的那些谈恋爱的场景,以后会有人帮我实现的,不需要你代劳,我不想以后和我未来男朋友在宿舍楼下亲亲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你的脸!”
又是一道红绿灯。
雨大到视线都受阻,袁北这一脚刹车踩得急,汪露曦整个人都往前悠了一下。地图上红色线条密布,事故提醒也不少,大雨倾覆之下,到处都是兵荒马乱。
袁北冷声:“你别再跟我说话了!”
“……你今天脾气好大。”汪露曦接了这么一句,然后安静了。
路线变换好几次。
最终沿着北三环,往海淀去。
一路都再无人出声。
-
北京每片区域似乎都有自己独特的气质,海淀这片儿,袁北上学那时就不喜欢,是因为太“忙”了。
那时候还没有“卷”这个词,但不必刻意形容,生活在这里的人都懂。海淀人,海淀魂,这里有数不清的格子间和共享办公空间,新闻上只会报道中关村走出多少科技企业,却不会报道这里沉了多少人的创业梦,能在战场中挺到最后的万里无一。
至于教育更不必说,鸡娃一词由这里始。
五道口大学密布,除了清北,还有北航,北科,北语,矿大……高校扎堆儿,“宇宙中心”的外号究竟是因为Ucenter广场的名字,还是这里宇宙星系一样飞速盘旋的大学生,袁北也不知道。反正叫了这么多年了。
路上一顶顶雨伞拥挤着,行色匆匆,特别是那个巨大的十字路口,人,车,共享单车,还有小电动,汪露曦光是看着都有些眼晕,明明现在还在暑假,却依然繁忙,仿佛跻身其中,不必被人催促也会受氛围感染,成为星系的一环,不自觉地步速加快。
袁北问汪露曦:“去学校拍照么?”
“不拍,”汪露曦很笃定,“我没相纸了。不拍。”
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
“那你想去哪?”
“你带我来的!干嘛要问我。”
“饿不饿。”
“饿。”汪露曦看看时间,已经下午了,她到现在滴水未进呢。
“吃什么?”
“想吃火锅,辣的。”她故意的。
袁北没说话,拿手机查周围店铺,汪露曦提醒:“你带我去你上学的时候常去的店就好了啊。”
“早没影了。”袁北说。
这里的餐饮更新换代更快,他那时和室友半夜寻夜宵的地儿,已经换了不止多少茬老板,店名还是以前的名字,但早不是那个味道了。
“那有没有这些年一直开着的店?你以前吃过的?”
“枣糕算么?”
“什么东西?”
枣糕,五道口枣糕王,大名鼎鼎。
没在五道口枣糕王排过队的大学是不完整的。但其实就是一个小小的档口店,这么多年一直经久不衰,不论什么时候去,门口永远有人,今天因为下雨和暑假,状况稍好,没有那么长的队伍。
袁北去买了些,纸袋装着,递给汪露曦。
枣糕还热乎着,很浓的红枣香。她尝了下,还行,又掰一块,下意识往袁北嘴边送,手都举起一半,又放下了。
“这东西值得排那么久的队吗?”
“不知道,”袁北说,“这世界上没理由的事儿多了。”
汪露曦好恨这种故作老成又有点装的语气,很想擂他几拳。
……
附近商场里面有火锅店。
她跟在袁北身后,执拗地和他保持两步的距离,到了火锅店,面对面坐下,扫码点菜,汪露曦在全红锅的选项那里犹豫很久,最终还是放弃,觉得这样出气的方式未免太过幼稚。
服务生上菜,顺便端来一碟子水果,西瓜片中间用刀打了个小口,看着就是个心形,除此以外,还有一支红玫瑰,桌桌都有,为了赶七夕的热闹。
汪露曦低头刷手机,时不时抬眼,仓促观察袁北的脸色,发现他一直盯着她看。
“……看我干什么,我又不知道今天是七夕,”她搅着蘸料,“我给你买那束花理由很纯粹,你别想多了。”
“没想多,”袁北说,“吃饭。”
……吃饭吃得也挺不舒服。
因为依旧不聊天,不讲话。
红油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汪露曦发挥不浪费的优良传统,尽量把肉都吃光,至于蔬菜,都扔进了袁北的菌汤锅里。袁北倒也不拒绝,照单全收。
汪露曦吃饱了,开始晕碳,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被袁北看见了,于是又匆忙闭紧嘴巴。
“一会儿去哪?”
“都行。”
晚餐时分,火锅店客人越来越多,他们的桌子靠近窗的一侧,这时已经瞧不清楚外面的街景了,因为店内灯光太亮,只能看见映出的人影,来来去去。
汪露曦又菜又爱玩的这颗心再次蠢蠢欲动起来,她问袁北:“找个喝东西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