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铃声实在闹得他心烦,他才按下免提,边铺床边接听,语气很凶:“谁啊!”
“谢总,是我,小林,邱先生那边找来了......”
谢峤烦得不行,骂道:“什么狗屁事情都找我,我是你们爹?”
他劈头盖脸骂了会儿,手机那头声音变了,变成了邱先生来接,邱先生好像在问什么合同订单,具体的莫绾也听不懂。
只是听着听着,邱先生和谢峤骂了起来,对方骂谢峤野种,乡下来的文盲;谢峤也不让步,骂他草包,屌丝。
两人越骂越脏,越骂越凶。
莫绾坐一旁听得心惊胆战,直到谢峤骂完挂了电话,她才小声问道:“强子,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谢峤手上活计不停,利索铺好床,又重新拖了一遍地。
这一通电话惹得他很不高兴,脸从头到尾板着,凶巴巴的拖地擦玻璃,凶巴巴到卫生间把莫绾的两双运动鞋给刷了,这才离开。
“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我先忙几天,有空了来看你。”他套上西装外衣,拿起车钥匙就要走。
“强子,我有钱用的,你不用给我钱。”莫绾还是想把白天谢峤给她银行卡和现金还给他。
“给你你就拿着,我不缺那点钱,走了。”
等谢峤离开,莫绾看着明光可鉴的地板,耸耸肩,打开行李箱,十分宝贝地拿出两本书:《挖掘机驾驶员操作手册》、《挖土施工作业指南》。
她心里有个小小的秘密,打算先在工厂打工存钱,等存够了钱就去挖机驾校报名,她想学习开挖掘机,以后在工地干活儿。
村里人都说读书考公务员才是人上人,可她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这辈子和公务员无缘了。她只想学开挖掘机,哪怕一辈子灰扑扑的在工地工作也没关系,至少不会饿死。
第4章
莫绾第二天就去厂里上班了。
这是个钱包厂,她在车缝区做缝制拉链的工作,早上八点半上班到晚上七点下班,中午有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
她背着谢峤新给她买的挎包去上班,吃饭时,有个工友道:“莫小年,你买个假的LV包干嘛呀?”
“假LV?我不知道啊。”莫绾不认识牌子货,更不在意真假,能用就行。
老板娘走过来,眼露精光提起她的包看了又看,“这个款真货的话五万多呢,你上哪里买的山寨货,和真的一模一样。”
“我老乡帮我买的。”
老板娘摸了会儿她的包:“你老乡是搞假货的?他那儿还有吗,让他给我搞几个过来。”
“我回头问问他。”
莫绾晚上回去犹豫好久,给谢峤发了微信:“强子,你给我买的包多少钱,太贵的话我不敢要,我拿去还给你吧。”
过了一个多小时谢峤才回她,回的是语音,他那头似乎很吵,背景音嘈杂聒噪:“没几个钱,你背着就行,有什么想要的和我说。”
接下来半个月,谢峤除了给莫绾打过一个视频电话,要求看看她工厂的情况,再没联系过她。
莫绾也没主动找他,在厂里干活很累,每天晚上回去后,洗完澡倒头就睡。
直到这天中午,谢峤给她发了消息,说晚上过来看她。
他开着保时捷过来,停在厂区外头的马路,等了十来分钟,厂里陆续有人出来。
人影绰绰中,莫绾挽着李竺的手臂出来,不知在聊什么,圆圆的脸蛋荡漾轻快笑容。她们身边还跟着个瘦高的男生,男生挎着莫绾的那个LV斜挎包,表情很淡,戴着眼镜,气质与四周的精神小伙干净许多。
三人到一旁的摊子买烤肠,低头说说笑笑。
谢峤从车里出来,天太热了,他脱了西装外套丢车里,只穿着白衬衫,袖子朝上卷,劲实健壮的手臂布满纹身。
他就那么半倚车身站着,微垂的眼尾一股子痞气,像是准备来厂里讨债的打手。
吊儿郎当的精神小伙们看到他,宛如看到骨子里的“大哥”,要么避开绕道走,要么流出几分敬佩,心中不由得猜测,这哥们儿是哪条道上混的,看起来有点东西。
“莫小年!”谢峤往人群里喊了声。
莫绾还在吃烤肠,循声望去,看到谢峤立在路灯下,光从他头顶投下,凌厉的五官轮廓更深,她朝他挥手:“强子,你来了!”
谢峤轻微做了个招手的动作,示意她快过来。
莫绾和李竺告别,从那瘦高男生手里接过自己的包,拿出包里男生的帽子递给他,一阵风似的往谢峤这边跑。
在他跟前站定,手里的烤肠油光泛亮,“强子,你要不要吃烤肠,我去给你买一根,可好吃了。”
“不吃。”谢峤说话总是很冷,侧身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让她上车。
莫绾上了车,谢峤也回到驾驶位,车子以漂亮的弧度拐进正道,他这才问道:“刚才和你一起的是谁?”
“李竺啊。”
“我是说那男的。”
莫绾吃掉最后一口烤肠,用纸巾裹住竹签放进塑料袋里,“许帆呀,我初中的同班同学。”
“你的包干嘛让他拿着?”
“他帽子没地方放,放我包里了,就帮我拿了。”莫绾没察觉到谢峤话中的不快,两个眼睛亮起,继续说,“强子,许帆可厉害了,他高考考了六百分呢。”
“考那么高还来工厂打工?”谢峤惯常那副冷冷淡淡的语气。
“他是来当暑假工赚学费,等到大学开学了,他就去上大学了。听说是重点大学,具体叫什么名字我忘记了,特别厉害。”
谢峤平稳开着车,对莫绾连高中都考不上一事还耿耿于怀,阴阳怪气道:“你当初要是努努力,好好看书,现在也是大学生,何必当个厂妹。”
莫绾羞愧涨红了脸,头扭向窗外不说话了。
谢峤咳嗽一声,移开话头:“在工厂干活累吗?”
“还行,我是缝拉链的。”莫绾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我现在很熟练了,刚来时缝纫机都不会用,还是许帆教我的,我俩一个组的,他缝得可快了,他上个月工资比我多四百呢。”
她讲着许帆的事,说许帆干活勤快,学什么东西都学得很快,两人还经常一起去吃饭。
谢峤打断她的话:“你到底是来打工,还是来谈恋爱的?”
“我没谈恋爱。”
谢峤又训斥:“读书时候不好好读,三心二意的,来打工了也不好好打,就会交些乱七八糟的狐朋狗友。”
莫绾再次扭头转向窗外,不想和他讲话了。
保时捷停在巷子外头,谢峤下车打开后备箱,里面是四五个袋子,还有个纸箱,他大包小包拎出东西,抱出纸箱递给她:“你搬这个。”
“这都什么东西呀?”
“先上去。”
两人提着这一堆东西爬上五楼,进入莫绾的出租屋,东西全堆在地板,谢峤蹲下来拆,女款衣服裤子、日用品、零食水果杂七杂八一大堆。
莫绾因着方才被他训了,心里委屈,坐到桌前低头扣弄手上掉色的指甲油,不怎么说话。
谢峤没搭理她,蹲地上收拾东西,新买的衣服全用衣架撑好,挂到衣柜,不声不吭组装好折叠鞋柜,把莫绾放在墙边用塑料袋装着的鞋子都摆进鞋柜。
做完这一切,拖了地洗过手,拆开另一个袋子,取出光泽鲜亮的车厘子和阳光玫瑰,到厨房洗干净了,端过来重重放到她跟前,没好气道:“别弄你那破指甲了,去洗手,吃点水果。”
莫绾磨磨蹭蹭去洗过手,回来捻起一颗黑红的车厘子,“这是车厘子?我都没吃过,好贵的。”
“没吃过就多吃点。”
谢峤将两打酸奶都拆开,放进冰箱,“你什么时候休息,我带你出去逛逛。”
“明天上午上完班,下午就不上了,后天和大后天也休息。”说起这个,她无奈又惋惜,“老板说皮料用完了,新的货没到,只能休班了。两天半都不上班,都没工资了。”
“这不挺好,你那破班也挣不了几个钱。”
莫绾探过头问:“那强子,你现在一个月工资多少?”
“一万多。”他随口道。
“这么厉害!当保镖这么赚钱吗。”
谢峤总是怪声怪气:“当保镖不赚钱,赚钱还得看重点大学的大学生,如果你当初好好读书,以后能赚得比我多。”
他弄好冰箱,又解开另一个袋子,取出洗好的冰丝床上四件套,换掉莫绾床上的床单被套,往床上拍了拍,“过来摸一摸,看看舒不舒服。”
莫绾用湿纸巾擦过手,过来摸着被子,柔软丝滑,仿佛在摸绵软的白云,不敢想象在上面睡觉能有多舒服,“强子,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这都花了多少钱?”
“别老是问钱,提钱伤感情。”
谢峤手机接二连三响起,他横眉冷目接了两个电话,又是在骂人,挂断电话就要离开。和莫绾约好,明天她下班后他过来接她去玩。
莫绾晚上躺在新铺好的床,被清新的洗衣液味道包裹,抱着《挖掘机驾驶员操作手册》看了很久,她对这种专业性的文字很困顿,每一段话都要读好几遍才勉强理解。
给姐姐打了个电话:“姐,我在城里遇到周有强了,他现在混得可好了,还很照顾我,给我买了好多东西。”
“周有强?”
“对呀,他现在改名了,不叫周有强,叫谢峤。”
莫浔对“谢峤”这两个字隐约有点儿印象,但又没想起来,不过还是提醒道:“周有强老是喜欢和社会上的人混,你别总是和他在一起。”
“没有,姐,强子没有混,他人可好了,就是凶了点,他见到我之后一直怨我不好好读书,虽然凶,但我知道都是为我好。”
莫浔点头:“嗯,你钱不够用就问我,别随便用别人的。”
“知道了。”莫绾考虑着,明天去找谢峤玩,再把他给她的钱还回去。
*
歇班这两天,谢峤开车带莫绾出去。
他没那么忙,也没那么凶了,有点儿东道主的做派,知道莫绾第一次进城,尽量带她去各个景点逛,去动物园,去游乐园,去博物馆。
“城里好玩不,以后咱俩就待城里,不回村子里了。”
“好玩。”莫绾吃着谢峤给她买的冰淇淋,眼里缀满繁星。
“只要我们好好混,以后也能当人上人。”
谢峤看着她圆圆的脸,忽而觉得她很可怜,可爱又可怜,傻乎乎的,头一回进城对什么都好奇。继而又愤慨人生的不公,为自己和莫绾贫瘠的前半生而不甘。
两天的休息结束,他送莫绾回厂里上班,头一回进入这个钱包厂的内部。
又闷又热,浓郁的皮革味让人很不舒服,杂乱的机器声在耳边喳响,吵得他头疼。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当年他刚离乡闯荡时,在工地干活的条件比这还差,他那时候也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却受不了这样的环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