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说了不吃,是不是没有人教你听人话?”
“我父母双亡,自然是没有人教的。”
梁稚一下噤了声。她原本不是这个意思,可谁知道楼问津非要自己拿刀猛扎自己心口,还是在生日当天。
楼问津瞥了她一眼,也不再勉强了,转头平静地吩咐扎奇娅:“叫司机过来,送太太回梁宅。”
说罢,自己转身朝着楼梯走去。
扎奇娅一边应下,一边向着餐厅看一眼,趁着楼问津还未上楼,赶紧问道,那一桌子菜,以及生日蛋糕怎么办。
“你们分着吃了。”
梁稚不由想起楼问津来了梁家之后,过的第一个生日。
那是他来的第二年,从司机变成了梁廷昭的助理,时常跟着梁廷昭出去应酬。
那天晚上,他将喝醉酒的梁廷昭送了回来,打声招呼便离开了,她无意间走出大门,却发现他并没有走远,而是正蜷缩身体,蹲坐在门口的台阶下,面无血色,满头冷汗。梁廷昭对倚重的人,一贯是往死里用,他在晚宴上替梁廷昭敬了太多的酒,胃疼得厉害。
她有一回撞见古叔买药回来,问了一句,古叔说药是买给楼问津的。楼问津十五岁那年谊父死了以后,就没再念书了,一直在外闯荡,吃过不少苦,饥一顿饱一顿是常有的事,故因此患上了严重的胃病。
她立即回屋去,拿了药片和温开水过来,他接过时说声谢谢,嘴唇发白,声音都在哆嗦。
药服下去,胃痛渐渐缓解,她一直坐在台阶上陪着,时不时观察他的表情,见他神情终于舒展,她问,想不想吃点东西,她去厨房给他拿。
他默了一瞬,说蛋糕吧。
冰箱里尚有未吃完的榴莲千层,她去切了一块过来,怕凉的吃下去不好,还贴心配了一杯热牛奶。
他一言不发地吃完了那块千层蛋糕,再度对她说了声谢谢。
而第二天,她才知道,那是他的生日。
梁稚冲着正在上楼的人翻了一个白眼:“把人晾在一边自己跑了,楼总就是这样待客的吗?”
楼问津身影一顿,搭在扶手上的手指稍稍收拢,转头,便看见梁稚朝着餐厅走去了。
他有两分错愕,不过转念就想明白了:他强留的时候,她绝对不会留下来;而现在他大方送客,她还非留不可了。
梁小姐就是这样的性格。
此刻,梁小姐已在餐厅坐下,把她的背包往旁边的餐椅上一扔,那表情恨不得要吃人。
第12章
一桌菜花样繁多, 色味俱全,桌上黑色陶瓶里插了几支花,柠檬黄色, 恍似小喇叭形状, 明艳可爱。
梁稚看着这花, 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摸一摸。
楼问津忙说:“别碰。”
他一边走过来, 一边解释:“黄蝉花属于夹竹桃科,有毒。”
梁稚立马缩回手,“有毒的花你也拿来插瓶?”她说话还带着气。
楼问津看她一眼。
漂亮的花, 还要求无毒, 岂非是一种得寸进尺的苛求。
这顿家宴, 千难万难,总算开始。扎奇娅似有要过来帮忙布菜的打算,楼问津做个手势阻止了。
梁稚提筷,环视一圈, 夹了一箸餐桌中央的佛钵油麻鸡。她表情有点勉为其难的意思, 好似给了他极大的面子,才愿意屈尊尝一尝。
楼问津不说什么, 拿一只空碗, 盛了一碗鲜鱼汤, 递到她面前去。
从前不知道多少次伺候梁小姐吃饭, 做这些事轻车熟路仿佛已成本能。
梁稚垂眼,放筷, 端起了这碗汤, 先没喝,抬眼看向对面, “……我爸已经安置妥当了吗?”
楼问津明白她的意思,她给了他面子留下吃饭,他最好领情,公平交易,也透露一些她想知道的。
“自然。”
“钱呢?也送到他手里了?”
楼问津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
“……你会不会骗我?”
“我要是想骗你,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毕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我不敢轻易采信,这很正常。”梁稚拿调羹往嘴里送一勺鱼汤,眼珠转了转,盯住楼问津,“通常绑匪绑票,都得让家属看到相片或者听见声音……”
“阿九,不要打多余的主意。我放你父亲一条生路,已经看了你的面子。
梁稚立马冷脸。
楼问津也不在意,提筷自顾自吃菜。
两人现在能坐下一桌吃饭已是稀奇,自然难有交流。不像以往,梁稚为了逗楼问津多说话,像个关不上的话匣子。
都不甚有胃口,故一桌菜各自只动了几筷,这一顿晚饭便结束了。
扎奇娅将餐盘收走,端上蛋糕。
楼问津几下拆开包装,略过一切流程,直接取餐刀切蛋糕。当下的情形,想来自不必唱歌许愿,梁小姐可忍受不了这些。
比两根手指并拢大不了多少的一牙蛋糕,装在骨瓷盘里,递到了梁稚手边。
她从前总是抱怨,西点店里的甜品都分量太足,多吃两口就腻。举凡家里自己做烘焙,每一样都只做一点,既能尝鲜,又不怕浪费。
这样小小的一牙,正好在梁稚腻味的临界值以下。
梁稚接过,拿银质甜点叉切下一半送入嘴里。
楼问津自己也切下一块,尝一口便觉甜得发苦,但他面无表情地将其吃完了。
小时候同谊父葛振波一起生活,他那样的粗人,自不会为他准备什么生日蛋糕,渔村偏远,也没有这样的条件,不过一碗长寿面,加肉加蛋,菜码堆得满满当当。
头一次在生日当天吃蛋糕,是二十岁那年,梁宅门口,梁稚端来的一片榴莲千层。
甜得发腻,吃一口便觉得牙齿仿佛都要烂掉。但那时他吃得一点不剩。
往后,腻到极点的蛋糕,好似就成了生日当天必不可少的一环。
蛋糕还剩许多,楼问津叫扎奇娅跟其他人拿去分了。
梁稚拿起背包,预备告辞,见楼问津似有跟她出去的意思,睨他一眼。
楼问津抬腕看表,平声说:“出去办点事,顺道送你。”
上了车自然也是无话,他们两人之间,不唇枪舌战已是难得。
梁稚转头看着窗外,天色还未黑透,呈现一种黯淡的玫瑰紫色。
楼问津往观后镜里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
梁宅眨眼便到。
梁稚拿上包拉开车门,下车时恍惚听见楼问津说了句“早些休息”,不想回头确认,反手摔上了车门。
待人影消失在洋楼门口,楼问津收回目光,垂眸去点了一支烟,半支抽完,才将车子发动,仍旧开回科林顿道。
数日后。
清早,车停于梁宅门口,宝星帮着往车上装载行李箱。
此去香港,计划逗留五日,有兰姨和宝星同行,一行四人。
宝星一面搬箱子,一面打趣:“兰姨,你是怕太太跟前无人使唤还是怎么,楼总和太太是去度蜜月的。”
兰姨一直看不惯宝星,觉得他这个人油腔滑调,不像是能对雇主忠诚的面相。
兰姨翻他白眼:“你能跟去,为什么我不能去?”
“我怎么一样?我只管楼总的公事,一落地保管消失得干干净净,绝不打扰楼总和太太。”
宝星摔上后备厢,拍拍身上灰尘,绕到前头去拉车门。
楼问津说:“宝星,让兰姨坐前面,她晕车。”
兰姨有点很为别人添了麻烦的难堪,嗫嚅道:“不要紧,我提前吃过药的。”
梁稚说:“就坐前面吧,前面宽敞。”
兰姨不常出门,因为几乎晕一切交通工具,除了脚踏车和摩托车。这回不辞艰苦一定要跟梁稚去香港,是因为当年她男人去狮城谋生,跟个香港女人跑了,后来跟那女人回了香港,在屯门经营了一间茶馆,说是生意还不错。
兰姨同她男人当年在天后宫登记结的婚,他人跑了,离婚手续却没办,于她而言,这始终是桩悬而未决的心症。她这回是带着离婚申请书去的,要让那人签了字,把离婚手续办了,两人才算是彻底的一刀两断。
那人涎皮赖脸的,兰姨不好叫梁稚代办,只能自己跑一趟。当然还有个隐秘心思,她倒是要看看,那个香港女人究竟生得什么样貌。
从庇城乘机去往吉隆坡转机,落地香港启德机场,机场外有一部轿车来接,过红磡海底隧道,穿越维多利亚港,一路朝着太平山驶去。
外头天色薄蓝,过了半山腰,透过车窗,已能俯瞰维港夜景。
再拐几道弯,一栋白色别墅遥遥在望。
车开往别墅后方停车坪,兰姨拉开门,落地两脚发软,差点一头栽倒。
宝星卸行李,梁稚搀了兰姨一把,往屋里走去。
兰姨分外惭愧:“倒成了阿九你来伺候我了。”
别墅宽敞又亮堂,没什么居住痕迹,但很是干净,应当是提前几天叫人来做了扫除。别墅里自有一个佣工,已准备好了晚餐。
兰姨没胃口,直接回屋睡觉去了;至于宝星,一吃完饭就如此前所说,消失个一干二净。
梁稚回到卧室,见她与楼问津的两口箱子都搬了进来。
她只当没有看见楼问津的那一口,打开自己的行李箱,找出换洗衣物洗澡去。
洗完澡出来,却不见楼问津人影,梁稚问别墅的佣工,佣工称那位楼先生出门去了,至于去了哪里,就无从得知了。
第二天一早,梁稚和兰姨吃晚餐时,听到外头有停车的声响,片刻,楼问津同宝星一道走了进来。
她抬头看了一眼,楼问津身上穿的,仍旧是昨日的那一身。
她收回目光,继续往吐司片上涂抹黑莓果酱,并不说什么。
楼问津往卧室走去,宝星则走到餐桌旁,笑问:“梁小姐,今天打算去哪里逛一逛?”
梁稚说:“怎么,你要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