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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利院内,二楼的走廊上,宣宁站在窗边,望着底下院子里闹成一片的孩子们。
大半个小时前,外面忽然下起了雪,鹅毛似的,接连不断地飘下来,很快就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
C市鲜少下雪,孩子们一看,兴奋极了,除了好几个年纪太小已经熟睡的,其他坚持要守岁的,迫不及待跑出来,在雪地里玩起来。
蒋院长给周子遇收拾好了房间,这会儿急着去看孩子们,便让宣宁带他上楼看一看。
房间就在宣宁隔壁,是过去用来给临时保育员休息的,备用的床铺被褥一应俱全,洗得干干净净,只是和那条围裙一样,看起来陈旧了些。
倒是这房子,有了周子遇母亲那笔善款的修缮,换新的门窗除了能抵挡寒风,也有极好的隔音效果,外面孩子们的吵闹,只能听见细微的一点点声音,反而将走廊衬得十分安静。
背后的门半开着,宣宁几乎能听见周子遇从床边走到门口的声音。
“周总,如何?还有没有要添的东西?”她从窗边回头,笑看着他,“不过,您有个心理准备,附近的商店都关门了,十有八九,我也没法给您弄来。”
周子遇觉得她好像在嘲笑自己“娇气”。
他冷着脸道:“已经很周全,没什么需要的。”
屋里陈设很简单,一张床并一张小方桌,洗漱用品摆在上头,一支新牙刷,一次性纸杯,还有压缩毛巾,一看就是宣宁的东西。临时决定留宿,能有干净的屋子和洗漱用品,已经足够了。
他偏头看一眼外面纷扬的雪花,想起她方才看过去时,含笑的眸光,问:“你喜欢下雪?”
宣宁顺着他的视线,又朝窗外看,眼里流光溢彩,好像也有雪花落下:“当然,南方的孩子,有谁会不喜欢吗?这样的大雪,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问她喜不喜欢了,她的喜好,和他有什么关系?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今晚的周子遇变得有点奇怪,好像温和了一些。当然,也许只是他这样出身高贵的上层人,对她这样市井底层长大的人的基本好奇而已。
窗上结了层水汽,她伸手抹出个小小的圆,探头过去看院子里的情形,见花坛里、车顶上都已有了积雪。
“好了,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下楼了。”她没回自己的房间,转身朝楼梯走去,显然是要到院子里去玩雪。
周子遇顿了一下,没有回屋,而是跟在她身后三四步的地方,也往前走。
宣宁察觉他跟上来,停下脚步,惊讶地看过去。
才想问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拿出一看,屏幕上赫然是“白熠”两个字。
角落里的时间恰好在这时跳到23:58,她想起自己此刻正站在周子遇的面前,不禁愣了下。
出于一种难言的报复和放肆的心理,按下接听键前,她先将手机在他面前扬了扬,待见他脸色忽然变得僵硬,这才心满意足地把手机放到耳边。
“阿熠?”电话接通,她柔柔开口,嗓音无辜中,还带着几分困惑的惊喜,“是你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不是我,还能是谁?”
“当然当然,我太高兴,有点犯傻了。”她语气是羞涩的,听得人心头发软,“没想到你会在这时候打过来。”
“傻孩子,我答应过你,会给你打电话。”白熠没说,自己为此特意定了闹钟,但时间这么准,显然用了点心,“你在哪儿?还和邻居在一起吗?”
宣宁抬眼,望向脸色僵硬的周子遇,唇角莫名勾起一丝笑容。
走廊里不是绝对安静,但手机的通话音量已经开到最大,他一定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她又起了坏心,一面仰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一面往前靠近一步。
周子遇立刻警觉起来,没有被她逼退,却绷着身子,要开口质问她到底想干什么。
才张口,就被一根细嫩的指尖轻轻点在唇上。微微冰凉的触感传来,他能感受到自己半张的嘴唇,几乎恰好能将那一小截手指包住。
“嘘——”
她抬着头,冲他做口型。
他猛地攥住她的手腕,生怕她还有别的动作,可已到嘴边的话,还是生生咽了回去。
他不想让阿熠知道自己和宣宁在一起,哪怕他自认什么逾越的事也没有发生。
“宁宁?”那头的白熠许久没听到回应,开口唤了一声,似乎有点疑惑。
周子遇不知道她之前同白熠说了什么,但显然,她没说实话。
“没有,我没在邻居家。”她的声音变得有些闷,若是不看那张笑得狡黠的脸,很容易被骗住。
白熠便被骗住了。
他顿了一下,语气关切:“一个人?”
周子遇攥着她手腕的那只手更加用力,将她朝自己拉近,近到几乎贴在一起,低头死死盯着她,想看看她到底要怎么回答,要怎么当着他的面,对白熠说谎。
仿佛挑衅一般,她笑得更加灿烂,语气也更加惹人怜爱。
“嗯。”
仅仅一个字,带着鼻音,让周子遇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口。
“对不起。”那头传来低声的道歉。
“怎么了?”
“没能陪在你身边。”
“没关系,你心里想着我,我已经很满足啦。”
周子遇再听不下去。
他闭了闭眼,松开手,深吸一口气,狼狈地后退一步,站到窗边,扯开领口的扣子,转身望着外面,似乎不想听她絮絮地同人说话,可那温柔的嗓音却不绝于耳,令人心烦意乱。
时间一点点流逝,两分钟过去,时钟指向零点。
新年来临,沉寂的世界被一只无形的手唤醒,哪怕下着雪,外头也依旧响起连绵不断的爆竹声,漆黑的天空中,也闪过一道道绚丽的烟花。
新装的窗户终于抵挡不住烟花爆竹的喧闹,窗缝里钻进来的声响充盈整条走廊,又顺着手机的听筒,传至万里之外的白熠的耳中。
“十二点了,宁宁,新年快乐。”
“嗯,谢谢你,阿熠。”她的目光落在窗边的那道身影上。
似乎有所感应,周子遇同时转过头来,对上她的视线。
窗外缤纷的光彩自她眼中流转而过,他终于听不见她的声音,只能看见她翕动的嘴唇。
“新年快乐。”
这四个字,是说给电话那头的人听的。
可在他看来,仿佛就是对他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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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白熠拿着手机,微笑着低头说话的样子,沈烟的眼神有些复杂。
他的声音不高,她听不真切,只是觉得他语气亲昵,表情柔和。
这模样,在别人眼里,或许看不出什么,只觉得是他一贯的随和,但她却知道,那是只有对十分亲近的人,才有的样子,比如,从前对她说话的时候。
如今,那份独属于她的温柔,似乎已经给了别人。
沈烟说不清心中到底是什么滋味,只是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变了。
“阿熠,”待他结束通话,她重新上前,“刚才……是打给女朋友的?”
白熠拿着手机的动作一顿,对于“女朋友”三个字,感到陌生。
宣宁,是他的女朋友吗?
以他身边那些纨绔的标准,在一起处十天半个月,也能算“女朋友”,那宣宁自然是。
但他这两年,还从没将任何一个女伴,说成是“女朋友”。
他觉得宣宁和她们都不一样,可是,到底有多不一样?
他沉默一瞬,放下手,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与你无关。”
沈烟垂下眼,不知该觉得松了一口气,还是该觉得更紧张。
“至于你之前的话,”他终于回应起来,“分手不代表决裂,你说得没错,哪怕看在母亲的面子上,我也不会为难你。你回国也好,留在海外也罢,我无权干涉,若有什么业务往来,我也会公事公办。可是要做朋友——”
他冷笑一声,摇头:“对不起,我做不到。”
“我无法对一个伤害过我的人,心平气和地重新做朋友。”
第26章 雪球
电话挂断, 宣宁想了想,点开同白熠的对话框,又发了一句“别忘了我的礼物”, 才收起手机。
大概因为下雪, 人们放烟花爆竹的热情比往年少了些, 不过三五分钟, 外面的那阵喧闹就结束了。
像繁华落幕, 芳菲散尽, 被喧嚣充盈的走廊逐渐安静下来。
“你就这么骗他, ”周子遇忍耐多时, 到现在才压着情绪质问她,“当着我的面。”
宣宁无所谓地耸耸肩:“对啊, 怎么,周总要拆穿我吗?”
周子遇咬了咬牙关, 嘴唇紧抿。
“可是, 您已经在这儿待了一整个晚上,还要住在这儿, 之前那么长时间,怎么不告诉他呢?”
宣宁逼近一步,眼神紧紧捉住他的, 唇边含笑, 让他莫名不敢直视。
“我没做不该做的事。”不知怎的,他脱口而出的竟然是这句话,只是, 说完就后悔了。
就连宣宁也愣了下, 他的样子,好像条件反射似的, 难道是被她上次突然吻他的举动吓到得有了“后遗症”?
她不禁抿唇笑了,眼底有种“报仇雪恨”的快意,现在,他已经确确实实被她拉下水了吧?
这种感觉好极了,将原本为难自己的人拿捏住,在他面前,她可以把那些不敢在别人面前展露的恶的一面,稍稍释放出一些。
“我知道,周总,你没有。”
她的语气,好像两个合伙的同谋,一个人在为另一个人掩盖共同犯下的罪行。
周子遇听得心中一阵别扭。
“好了,”她看看窗外,午夜时分,雪似乎变小了,“现在,我要下楼了,周总,要不要一起?”
她下楼,自然是要走进雪地里。
“不用了。”周子遇冷冷地出口,站在原地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