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宁没摘口罩,但领了他的好意:“我也没别的意思,真的不想让您也遭罪。”
她说着,又找了个别的话题,算是让气氛轻松些:“周总,我发现您其实是个不错的人,平易近人,还会给孩子们包压岁钱。”
车驶出镇上的小路,上了通往城区高速的国道,因为走得早,又是大年初一,路上车辆很少,雪天路滑,司机特意放慢车速,开得稳当,听到宣宁的话,笑了起来。
“周总心细,昨天来之前,就吩咐我准备红包了,但除夕商店都关门了,一时没买到,今天早上买到才送来。”
司机是一直跟着周子遇的,与他十分熟悉,今日也已经是第二次见到宣宁,早上听了两句,大概知晓她是C市人,也是福利院的义工,潜意识里便多了几分好感。
“周总担心金额大了会给蒋院长添麻烦,特意都给小一些的红包。不知道C市的习俗如何?我听说,S市周边,礼都重一些。”
宣宁仔细回忆过去在C市的生活细节,诚实地摇头:“我也不太清楚。”
司机愣了一下,困惑道:“宣小姐,您不是C市区人吗?”
“是啊,”宣宁笑笑,隔着口罩,看不出表情,只有眼角弯起来,“不过,我没收到过过年红包,的确不知道这边的习俗。”
她对亲人的记忆十分浅薄,自有记忆开始,也没什么需要往来的亲朋,更没收过什么红包,当然也不会关心这里的习俗到底如何。
司机不知内情,有些诧异地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也察觉到自己触到了别人的隐私,含糊地说了声“这样啊”,便不再多问。
车里一时陷入沉默。
宣宁忽然觉得方才可能挑错了话题,她一点也没有要博取别人同情的意思。
不过,她此刻懒洋洋的,昨晚压着没上来的睡意,不知为何,这时候一下子涌上来,再不想找什么话题了。
“路途还长,周总,我先睡一会儿,您不介意吧?”她看着身边一直没说话的周子遇,出于礼貌打了声招呼。
周子遇淡淡“嗯”一声,也不看她,拿出放在车上的平板,开始查看工作邮件。
宣宁见状,头靠在椅背上,闭眼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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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法国,才是凌晨一点多。
白熠穿着浴袍从浴室里走出来,擦着发梢的水滴,在沙发上坐下。
手边是管家安排人送来解酒的蜂蜜水,他端起来喝下两口,这才觉得心头烦躁被抚平了些。
自下午茶后的那次照面,整个晚宴期间,他都没再和沈烟说过什么。
可是,那种无端涌起的烦躁,却一直萦绕不去。
期间,有女人见他同沈烟看起来界限分明,便大着胆子过来搭讪,自然统统被他拒绝了。
一晚上的烦躁,让他不得不承认,时隔近三年,沈烟带给他的影响,仍比他想象的大得多。
此刻,他迫切地需要有什么人或事,来纾解开心中积郁的情绪。
换下的衣服已被佣人收走,手机被拿出来,放在桌边,他放下杯子,拿起手机,点开先前已看过的对话框。
最近一条是二十分钟前,宣宁发来的。
“已经出发回S市了,晚些时候就能到。”
拇指在这几个字上摸了摸,这才慢慢感到心气顺了些。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通讯录,找到恒晖百货商场经理的电话,打了过去。
“汪经理,新年好,有个忙想请你帮一下。”
-
宣宁这一觉睡去,过了一个多小时才醒来。
因下了雪,高速公路路况不佳,随时有被封锁的可能,所以司机选择走绕远的国道和城市道路。
此刻,刚刚接近第一处计划停靠的服务区。
宣宁揉揉眼睛,感到脖颈有些发酸,坐直身子,看了眼身旁的周子遇。
他仍在看平板,只是手上比刚才多了支笔,正在平板上写写画画着什么。
她不禁有些佩服他的精力。
这时,手机震动一下,蒋院长给她发来消息,点开一看,是条视频。
视频里,福利院的二十多个孩子站在院子里,高高低低,参差不齐,但一张张脸上都带着笑。他们双手抱拳,冲着镜头齐声喊:“哥哥新年快乐!”
开到最低的音量,只刚好够她听到。
她忍不住笑了,把手机递到周子遇面前:“周总,这是蒋阿姨和孩子们给您的。”
“按照习俗,得拜了年,才有红包,可不能乱。”蒋院长是这么说的。
周子遇看了一遍,难得嘴角带笑:“有心了。”
他想了想,拿出自己的手机,冲她道:“麻烦发一份给我。”
两人加上微信,宣宁将视频发过去,没有多想。
不一会儿,车驶入服务区,司机一个人找了个地方抽烟提神。
宣宁从车上下来,才走出去两步,手机又震一下,有人给她发了过年红包,定睛一看,竟然是周子遇!
她脚步一顿,猛地回头。
另一边车门外,周子遇才从车上下来,寒风呼啸而过,吹得路上众人皆缩着脖子瑟瑟发抖,唯有他,仍旧脊背挺直,仿佛没受任何影响。
他看着远处,淡淡道:“你说你没收过。”
风声中,他的话听得不那么真切,宣宁被口罩闷得有些发晕,伸手摘下来,莫名地看着周子遇。
“周子遇,”她绕过车前,走到他面前,第一次完整地叫出他的名字,“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
周子遇面色平静,没有回答。
她轻笑一声,嗓音柔软,语气莫名,因为感冒而带着浓浓的鼻音,听起来直挠得人心痒。
“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周子遇脸色一僵,本来没什么情绪的眼里露出几分恼怒和讥诮。
“你觉得有可能吗?”
宣宁耸耸肩,没再说什么,只看着他神色冷淡地大步走开。
接下来的车程里,周子遇或继续看平板,或闭目养神,再没同她说过话,就连看也没看她一眼,好像一下又回到之前冷漠、排斥的状态。
宣宁也没再想法与他搭话。
她太累了,累得连眼皮都像被黏起来了,怎么也睁不开。
车里空调开得很足,她并不觉得冷,但还是有种冷热相冲的感觉,身上的衣物若是不脱,便捂出一身汗,但若拉开些,又觉得风寒直逼后背。
因为走的是国道和城市道路,比高速公路绕远了许多,再加上从中午开始,路上的车明显变多,显然是高速封路后,大家都不得不改道,引起堵车。
原本两个小时的路程,硬是用了近七个小时才到。
后半程,她几乎都是在昏睡中度过的,就连司机也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关切地问了两句。
下午四点,天又重新下起雪,司机跟着导航,把车开进宣宁住的小区,停在楼下。
“这里倒是离江心很近。”司机下车替她拿放在后备箱的吉他,他口中的“江心”,指的是周子遇常住的那套别墅,也是他今天的目的地。
宣宁道了声谢,没有回应,背吉他的时候,脚步虚浮得有些摇晃。
司机迟疑地问了一句:“宣小姐,您还好吗?”
“我没事,回去喝点水睡一觉就好了。今天麻烦你们了。”她说着,在车门边弯腰,对着已经降下的车窗里面道,“周总,谢谢您。”
说话的时候,她露在口罩外面的小部分面庞已经变得通红,再站直身子时,又是一阵趔趄,背在身后的吉他仿佛沉极了,让她站不稳当。
天空中飘着雪花,落在她的发间,莫名让她看起来有些惹人怜爱。
“宣小姐看起来病得有些重。”司机坐回驾驶座,忍不住嘀咕一句。
周子遇当然早就注意到了。
他的视线在窗外的人身上停了停,她已退到一边,却没直接进去,而是礼貌地等着他的车先离开。
风寒感冒而已。
他没什么反应,按下关上车窗的按键,淡淡“嗯”一声。
车很快驶离小区,在路口掉个头,便进了旁边的别墅小区,沿路上湖心岛,回到自己家中。
家里安装了辐射空调系统,恒温恒湿,外面再是风雪交加,家里也温暖如春。
他洗完澡,换身衣服出来,先查一遍工作邮件和信息,都处理完,才回复其他信息。
有几个邀他晚上聚一聚的,被他一一婉拒。
一整天折腾下来,他也有些累,没必要的场合自不会去。
住家阿姨送了刚煮的姜茶来给他暖身:“先生从雪天里回来,可别着凉了,一会儿晚餐就好了,吃过早点休息。”
听到“着凉”两个字,周子遇顿了顿,脑海中浮现出一张被口罩盖去大半的脸。
“嗯。”
他应一声,片刻后,点开今天新加上的对话框。
发过去的红包已经收了,后面是一句简单的“谢谢”,时间是一个小时前。
他想了想,回复一句:“不用谢,感冒要趁早吃药。”
迟迟没有回复。
他深吸一口气,放下手机,起身要去餐厅。
就在这时,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低头一看,是白熠的来电。
一种难言的虚空感从后背涌上。
他慢慢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
“阿熠。”
“子遇哥,你现在在哪儿?”
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急。
周子遇的心莫名紧张:“在家,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