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要求
短短一句话而已, 没什么的。
白熠这么告诉自己。
可是,看着宣宁呆呆站在门边的样子,他的心中有种难言的隐痛, 像被什么粗糙的东西, 从皮肤表面擦过, 留下几道干燥的痕迹。
大概是因为最近的拍摄, 她看起来比先前更单薄轻减, 身上的白裙衬得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眼神更是晶亮闪烁, 幽幽含情, 看起来有种玻璃似的脆弱感,惹人心疼。
徐铎他们也有点看不下去。
“宣宁回来了, ”徐铎那只要摸牌的手,下意识摸摸鼻尖, 心虚似的, “刚才都是胡说的浑话,你别往心里去。”
这么糊弄人的解释, 听得屋里几人都觉尴尬,在背后议论人,总不是光彩的事。
若宣宁此刻发作起来, 不论是质问还是哭闹, 都在情理之中。小姑娘,使使小性子,倒也可爱, 无非一阵哭闹, 事情便就这么揭过了。
偏偏宣宁没有。
她垂下眼睑,不与旁人对视, 搭在门把手上的那只手悄悄握紧,紧得骨节突出,指尖泛白,鼻尖也微微泛红,却也只是这么忍着,什么负气和埋怨的话都没说。
乖巧懂事的样子,看得一群纨绔都于心不忍。
张致叡丢了牌,抬眼冲白熠使眼色,示意他说点什么,别让姑娘太难堪。
白熠放下手中的酒杯,别开眼,不看她的样子。
“过来坐。”
他重新拿起桌上的牌,另一只手的食指在牌面上摩挲过去,看起来漫不经心,好半天没出牌。
一直到宣宁一声不响地回身关了门,在他身边坐下,那根食指才在一张牌上停下,两指将其抽出,放到中间去。
“刚才剧组那边来了消息,”不知是不是为了缓和气氛,白熠在她坐下后,便找了话题,“新演员已经确定了,合同也签好了,就是你推荐的那个同学,好像叫宋思妍,对不对?”
听到“宋思妍”这三个字,坐在对面,到现在都没说过一句话的周子遇无声地抬起眼。
他向来记性好,宋思妍是谁,他记得一清二楚,哪怕只是远远看过一眼,哪怕一句话都没同她说过。
听到白熠提到剧组的事,宣宁像是刚从恍惚中回神,反应迟钝地抬头:“嗯?”
那一抬头时,茫然的目光中,还闪着湿润的光泽。
“哦,是宋思妍,我大学室友。”
白熠想了想,又道:“我记得,你和她关系不太好。”
上一次,在酒店和宋思妍的一面之缘,是她对宣宁冷嘲热讽,完全不见同窗情分的刻薄样子,白熠虽然不记得她叫什么,但看到刚才制片人发来艺人资料里的照片,就认出来了。
“哦,是啊——不,”宣宁先是点头,又摇头,说话的时候,语气渐渐变得正常,不似刚才那样恍惚,“没有那么不好,上次试镜的时候,她是因为家里出了事,太想要得到那个角色,才变得口不择言,后来,她都告诉我,也道歉了。”
那天对宋思妍的言行,白熠虽然看不过去,一心想着护着宣宁,但见惯了圈里那些男女艺人为了争抢资源的狰狞嘴脸,倒并没有把宋思妍这样的小打小闹完全放在心上,听她这么说,只是疑惑。
“什么样的事,能让人那么失态?”
屋里其余的人见宣宁没闹起来,此刻已经断断续续说起别的来了,白熠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稍压低了一些声音的,并不引人注意。
坐在两边的徐铎和张致叡正同坐在不远处沙发上的哥们儿开玩笑,刻意不注意他们两个的情况。
只有对面的周子遇,看似在看牌,实则谁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宣宁有种直觉,他一定时刻留意着她和白熠的动向。
“当时她母亲病重,住在重症监护室里,急需用钱。他们公司给她接的工作,都没法负担起医药费,只有这部戏,她有希望能多赚点钱。”
“这个老刘,一向不厚道。”白熠记得宋思妍是刘总手下的艺人,一下明白了。
这个刘总,为人十分好色,爱玩女人,同时又对女人极尽苛刻,名声极差,到近年,年岁上来,越发昏聩,要不是早年有些家族势力,在圈子里积累了多年,让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得罪他,只怕早就翻车了。
在他手下,正常的艺人都要被磨得性格扭曲。
“我看,他早晚要翻车。”
他说着,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慢慢松懈下来。
她说话语气正常,应该没有把刚才那句话放在心上。
趁着摸牌之后的空隙,他腾出一只手放到牌桌下面,试图握住她的手。
才触碰到的时候,她并未抗拒,可待他覆到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的时候,她却忽然抽回了手。
白熠的动作顿住了。
宣宁用抽回的那只手拿起玻璃杯,低着头喝里面的柠檬水,仿佛是为了这,才抽手的。
他收回视线,心里那种莫名的紧绷又悄然出现了,面上却不动声色。
坐在对面的周子遇却忽然嗤笑出声。
从白熠提到宣宁推荐那个叫宋思妍的女演员时,他就明白过来,她还是在做戏。
她在借着解释宋思妍母亲的情况,悄悄让上次那一百万的往来合理化。有这个心思,还不忘做戏,做出一副受伤脆弱,却还要强装坚强的样子,想要惹人心疼怜爱。
不愧是科班出身的演员,演得这么逼真,简直以假乱真。
就连他,有那么片刻,都被她的演技迷惑了,差点以为是真的。
低头喝水的时候,宣宁悄悄抬眼,朝周子遇的方向看去。
出于一种本能,周子遇也正看着这边。
两人视线在半空中交错,宣宁能清晰地看见周子遇目光中的讽刺和挖苦,而周子遇也能感受到她视线里的大胆和挑衅。
无声的交锋中,两人很快不约而同地移开视线。
周遭的人丝毫没察觉到这一阵眉眼往来。
徐铎笑问:“子遇哥,笑什么呢,是不是又有好牌?”
周子遇没说话,扯了扯嘴角,丢出手中的牌,引得徐铎和张致叡两个连连哀嚎。
“哥,快行行好,给我们放点水也好啊!”
“是啊,阿熠和你搭档,也太爽了吧,每次都躺赢。”
打了没几把,桌上有筹码,几乎都堆在周子遇那一边了。
他已经彻底没了兴致,再不想逗留,推开椅子,起身道:“好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们几个玩得尽兴。”
他说着,招呼旁边一个坐在沙发上的纨绔过来替他的位置。
有人要送,他统统谢绝,自己拿了挂在门边架子上的外套,同众人点头示意后,便出去了。
没了周子遇,刚才稍有些拘束的纨绔们,慢慢变得没正形。
唯有白熠,难得显得沉默寡言。
宣宁又待了一会儿,看一眼时间,也起身要走。
徐铎看一眼白熠,客套地挽留两句:“这么早就回去?”
“嗯,明早还有拍摄,我怕今晚回去太晚,明天状态不好。”宣宁披上外套,冲徐铎解释。
“哦,很敬业,难怪晏导能得看重。”徐铎说着,又冲白熠使眼色。
这一次,白熠不用提醒,自己已经起身。
“我送你。”
他没看宣宁,自顾自也穿上外套。
宣宁看着他的动作,张了张口,想要拒绝,到底忍住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包间,门一关上,将里头的喧嚣也隔绝开来。走廊上,不时有服务生经过,见到他们两个,纷纷退到一旁微笑打招呼,电梯中,也有服务生帮按楼层。
一路上,两人始终保持沉默,一直到从电梯出来,穿过大堂门厅,站到门外巨大的柱子边,宣宁才停下脚步。
“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白熠喝了酒,不能开车,他本打算与她一道打车,闻言拿着手机没动,只问:“生气了?”
宣宁没有回答,沉默片刻后,轻轻摇头。
“应该算不上生气吧。”她侧过身,不直面他的目光,声音有些模糊,“只是,我忽然觉得不太确定。”
她仍是侧身对着他,只是脸扭过去,正对着他,盈盈的目光,在路灯与星光的映照下,交织着期待结果与害怕失望的情绪。
“阿熠,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
“我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白熠拿着手机的手慢慢垂下来,神情淡淡的,让人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宣宁,你想要什么?”
“你明知道我想要什么。”宣宁抿唇,踟蹰片刻,鼓起勇气,将一直没有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
“阿熠,我想成为你的女朋友,我想要你的承认。”
“我们在一起的这段日子,不开心吗?”白熠低声问。
“我很开心,阿熠,和你在一起,真的很开心。”宣宁仰头,望着星光璀璨的夜空,说着自己的小心思,“你很照顾我,对我很好,每一次见到你,我都好开心。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大概是我这辈子少有的真正觉得幸福的时候了。”
“那,就这样过下去,不好吗?”
宣宁摇头。
“我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从小就明白,所谓的幸福和快乐,总是像泡沫一样,远看晶莹透亮,其实一碰就破。”
“我很喜欢你,真的。可是,没法真正拥有的东西,我情愿早早丢掉,也好过一直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等哪天已经完全离不开的时候,才突然发现,根本从来没拥有过。阿熠,你明白吗?”
白熠没有回答。
他说不清心中到底是什么滋味 ,只觉得像喝了没去籽的柠檬水,又酸又苦。他想要说点什么,可是话到喉间,便被哽住了。
宣宁等待片刻,没有得到回应。
她叹了口气,眼里的星光慢慢暗淡下去。
“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她拢了拢外套的领口,抵挡着初春的夜风,声音在风中也变得模糊不清,“抱歉给你造成困扰。”
说完,低着头,一个人离开。
这是一处隐在老城区里的洋房公馆,位置隐蔽,闹中取静,旧式风味十足,附近都是低矮的民房与宽窄不一的弄堂,才走出去不远,就听到旁边的小弄堂里,一声熟悉的嗤笑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