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载了那么多难堪的回忆,她怎么会喜欢?
周子遇很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言外之意,尽管没有听到她直接说,却推测到几分:“你爸爸对你不好吗?”
“还行吧,”宣宁耸耸肩,“他去世的时候我还小,很多事已经记不清了。”
“那你妈妈呢?”
这个问题自然而然,人总是要有父母才能出生,可是宣宁听罢,动作却顿住了。
她低着头,左手仍按在琴弦上,右手则轻轻搭在边缘,不再拨动琴弦。
“我没有妈妈。”
她说得很快,声音也很轻,周子遇愣了下才反应过来。
也不知是不是不想让他再问下去,她忽然又抬头,笑看着他。
“周子遇,我唱歌给你听吧。”
说完,不等他回答,便重新低头,开始弹奏。
一段漫长的前奏,整整四十五秒,节奏舒缓悠扬,将人带入浪漫温柔的情境。
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敞亮的客厅顶灯变得不那么应景。
周子遇抬手按下沙发边墙上的开关,关掉客厅和餐厅的灯,只剩下大门口的一盏入户灯和墙面的背景灯。
整个屋子像被盖了一层纱,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一首经典英文歌,很熟悉的歌词和曲调,被少女用一种恰到好处的钝感吟唱出来。
「Wise men say
Only fools rush in
But I 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
周子遇又一次想到初见她的时候。
那天,她也在台上唱了这首歌——很好听,如果不是后来发现她对白熠别有企图,那首歌在他心里大约只会留下美好的印象。
「Some things are meant to be
So take my hand. Take my whole life,too
For I 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
歌词太过美妙,配合着器乐与人声,有种格外的缱绻缠绵。
他忍不住,在最后一个音落下时,侧过身去,轻轻吻住她。
-
酒店房间里,白熠望着被挂断的电话,犹豫片刻,到底没再回拨过去。
也算是出了舆论危机,和经纪人有话要谈很正常,这时候的确不方便打扰。
他想了想,一边起身换衣服,一边拿着手机给星云负责网络公关的工作人员发消息,请他们配合青禾的人,做好后续处理。
对方回得很快,不用多言,便是一口答应。白熠见状,方拿上浴袍进去冲澡。
只是,再出来的时候,就接到了舒淑兰的电话。
“妈——”
他胡乱擦着头发,刚接通,还没来得及问候,那边便是一阵劈头盖脸的问。
“阿熠,你在哪儿?现在网上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真的帮那个小姑娘整人了?”
舒淑兰大概在哪个录影棚,周围有器乐演奏的动静,显得有些嘈杂,但她一连串问题抛过来,却如连珠炮似的,丝毫不含糊。
“妈,一下这么多问题,我都不知道该回答哪一个了。”白熠先把手机拿开一点,等她问完了,才又送回耳边,无奈道。
舒淑兰没立刻回答,先深呼吸一下,才镇定下来,一个个地问。
“好,那你先说,现在在哪儿?”
“我在P市,酒店的房间里,这边有个行业技术论坛,我和林总他们一起作为集团代表过来的,记得吗?”
“是有这么回事。”舒淑兰想了想道。
“那就好了,妈,你不会以为我现在是和徐铎他们在外面玩吧?”
舒淑兰哼一声,语气不善,但也已不似刚接通时候那么急躁:“你这孩子,还不就是这德行。”
“妈,那都是以前,我现在已经没那么混蛋了。”白熠有点无奈,“我已经好久没跟他们一起胡来了,不信你问徐铎——或者问张致叡他们也行。”
电话那头顿了下,似乎信了,紧接着,又问:“怎么突然转性了?阿熠,你不会要告诉我,都是因为那个小姑娘吧?”
“……是,的确和她有关。”
白熠自己也说不清,自那次和宣宁闹过一阵后,他便忽然失了过去那种日日在外,和狐朋狗友们寻欢作乐的劲儿。
也许是因为她的缘故,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又或者,和周子遇也有些关系,隔三差五同他在一起,从公事到生活,多少会被他影响,时常肃然起敬,免不了也会自省一番。
“阿熠,这个姑娘,是你上次说的,要带回来给妈妈看的那个?现在网络上说的,也是她吧?”
“嗯。”白熠闷闷答应一声,“原本我只是觉得还没到时候,没想到她以这种方式先让妈知道了。”
“阿熠,妈妈过去从来不限制你的交际,和哪个女孩走得近了,又和哪个女孩闹得不愉快,甚至是和小烟的事,妈妈都没管过,有时闹些绯闻也就罢了,小孩子家玩闹,被那些八卦记者看到,难免风言风语。但你也该有分寸,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应当不需要我们来教你了。为了一个女孩,欺负自家公司的人是不是有些过了?”
“一个会让你做出这种事的女人,妈妈可不太欢迎,更别说你爸爸了。”
舒淑兰语重心长,先说白熠的不是,只蜻蜓点水,最后却是落在对宣宁的不喜。
“妈,不是他们说的那样,”白熠知道母亲误会了,立刻解释,“网上那些都是谣言,那个郑势,他是在造谣,是他先在停车场就敢对宁宁动手动脚,被我看到了,才有后来的事。”
他将那天的情形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舒淑兰听罢,仍未放下戒心:“那她演的那部电影——《台风过境》,是这个吧?我记得之前有过一次临时换角,是不是也和她有关?”
白熠愣了下,没料她连这个也能想到,忙解释:“这和她没什么关系,是原本定的安心薇,一心炒作,直接炒到我头上来了,我甚至几乎不认识她,我才想到要把她换掉。”
“倒也合理。”舒淑兰沉吟片刻,慢慢道。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乐声,似乎是乐队的合奏排演。
“妈,你还在工作吗?”
舒淑兰这些年已经不大在舞台上出现了,但有时还会到星云的音乐部门,指导新人录歌,做些幕后工作。
“没有,不是工作。”舒淑兰笑了笑,道,“过几天是我和你爸爸的结婚纪念日,正好是十八周年,我打算录一段视频送给他。”
白熠听着背景里有些熟悉的音乐,问:“这是《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
“没错,”舒淑兰声音里的笑意更浓,还多了几分怀念,“是我和你爸爸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主动点的歌。”
她说着,随乐手们的节奏,随口哼唱两句,没有顶级音响设备的夹持,甚至是隔着电话,听不出原有的质感,却仍有醉人的缠绵意味。
白熠隔着电话,听着那若隐若现的熟悉旋律,不禁想起第一次在那家酒店的清吧里见到宣宁的情形,一时有种奇异的巧合感。
“爸爸怎么想到要点这首歌?”
他记忆中,那时的父亲多半是严肃疏离的,和这样的歌曲根本联系不到一起,是在舒淑兰出现在生活中后,才逐渐学会表达自己的情感。
直到如今,他们两个已经成了整个圈子里公认的模范夫妻,甚至因为是重组家庭,连带着他,他们一家都成了模范家庭。
“这个问题嘛,我也问过。”舒淑兰的语气里多了一丝得意和狡黠,“他说因为当时就对我一见钟情了。”
白熠忍不住笑:“原来是这样,还是我妈厉害。”
母子两个打趣,气氛已然变得融洽。
“妈,宣宁真的是个很好的女孩,等你见到她,一定会很喜欢她。”白熠再次帮宣宁说话。
“好了好了,知道了,别这么早替我下定论,得见过了才知道。”舒淑兰叹了口气,“过几天的慈善晚宴,你去不去?”
“我会去,也和宁宁说过,会带她一起。”
“还在风头上,你也不知避避嫌!”舒淑兰又数落他,在他连连的告饶声中,到底作罢,“也罢,要是有时间,我也去一趟吧。”
电话那头的乐声还在,有人在问舒淑兰要不要过去再合一遍。
白熠的唇角不禁扬起:“好。”
-
昏暗的灯下,宣宁闭上双眼,一下一下与周子遇接吻。
反正已经不是第一次。
她今天很反常,从晚上回来的时候开始,一直到现在。
尽管吐过一场后,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如一锅温水,怎么也煮不透一般,始终被一层油蒙着,但仍没说清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周子遇自诩了解她——虽然他其实并不知晓她的很多事,但就凭着他看过她没给其他人看过的一面,他就有这个自信。
吉他还在怀里,被他的胳膊碰到,发出一种说不上刺耳,却有点锋利的摩擦声。
倾身太过,他需要寻找新的支撑点,半捧住她脸颊的那只手向下,正好轻覆在她的右膝上。
触感光洁滑腻,因一直裸露,还是微凉的。
他不由收了收五指,克制着想要移动掌心的冲动。
好半晌,他结束了这个吻,没有再继续,而是慢慢退开一寸,专心地注视她。
“宣宁,你今天有点反常。”他低低地开口,嗓音又变得沙哑,“只是因为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的恶评吗?这不像你。”
常人看到任何针对自己的恶意评论,都会有很大的反应,但他觉得宣宁和那些人不一样,她不会为无关紧要的人耗费过多心神。
“我……我也不知道。”
她说着,眼神中难得有一丝迷茫。
网上的恶评不是第一天有,从她出道开始,就没停过,只是规模尚小,不如今晚这么有热度。
她确实不在乎那些陌生人的评论,进演艺圈,这点觉悟当然有。
可是,也不知自己到底怎么了,听着郑势在直播间里恬不知耻地造谣,反而引起那么多不知内情的人,不分青红皂白就来讨伐她,她忽然觉得茫然。
不久的将来,那些“吃瓜群众”、“热心网友”,在面对她的过去时,到底会站在哪一边呢?
人们总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人和事,就像现在,郑势明明是犯错的那一个,却能摇身一变,以受害者的身份出现在大众面前,引着一群人为他摇旗呐喊。
如果她真的也犯了错,是不是连站起来为自己辩护的资格都没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