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他轻声问。
宣宁慢了一拍,才转头冲他笑一下:“没事,昨晚没休息好,现在好像有点晕车。”
她说了半句实话,这会儿的确觉得胃里一阵难言的翻搅,隐着痛意,不太剧烈,却让她心里一下一下地发慌。
白熠看一眼仪表盘,说:“这会儿堵车,走走停停,确实不太舒服,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宣宁摇头:“不用,我还能坚持住,现在也不方便休息。”
她指指自己的头发,是卷发棒做的造型,压不得。
“那晚上我们早点回去——今晚住我那儿好不好?”白熠向她发出邀请,其实不见得想做什么,只是忽然记起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和她共度夜晚,哪怕只是依偎在一起也好。
宣宁扭头看着窗外,随口应了句“好”。
刚才心跳得有些快,到现在才好不容易平复下来。
那是白熠的母亲,总有碰面的一天,无非是早晚的分别而已。
她这样告诉自己,深吸一口气,半开玩笑道:“要是她不喜欢我怎么办?”
白熠愣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他母亲舒淑兰。
“不会,宁宁,你这么招人喜欢,我母亲一定也喜欢。况且,她对我很好,只要我喜欢,她就会喜欢,从小如此。”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十分自然,没了从前的纨绔公子模样,倒像个寻常的孩子,提起自己的母亲,亲近又自豪。
是被爱的人才有的有恃无恐。明明只是连血缘关系都没有的陌生人罢了。
“真好啊。”
宣宁有无法掩饰的羡慕,和无法展露的嫉妒。
路上遇到事故占道,过了整整二十分钟才通行,等到会场的时候,入口处的筹款名单已经列了长长一条,可见大多宾客都已经来了。
白熠一边写下捐赠金额,一边扫一眼旁边的名单,在其中一处停了一下。
“子遇哥竟然也来了?”他有点惊讶,转瞬又猜到了,“肯定是季阿姨让他来的,她和韩会长是好朋友。”
宣宁站在他的身旁,也在名单上扫过一眼,没有舒淑兰的名字,悄悄松了口气,再听白熠提周子遇,这才注意到名单上的那个签名。
像个鲜明的标记,他的捐款金额远比前面进去的高,而在他之后到来的宾客,似乎也一下变慷慨了——BST的继承人都亲自来了,还捐了不少,其他人自然懂了他的意思,跟上脚步。
不知为何,看到周子遇的名字,她感到内里的那种虚空感减轻了一分。
这个承载了自己不为人知的那一面的人也在,好像有了一个可以安放秘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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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场内,周子遇才来了不过十分钟,就已经有不下十个人过来同他打招呼。
其实大都与他暂时没有业务往来,从前只有过点头之交,但他们这个圈层就是如此,谁也不会放过结交“朋友”的机会。
周子遇自然也不会。
他是优秀的商人,不会因为旁人做的是“小生意”就轻视,态度虽不热络,但也算彬彬有礼。
一圈交际下来,已经收到了两个明确的投资邀请。
只是,今晚到底不是为工作来的。
他从侍应生手中接过鸡尾酒杯饮了一口,目光往入口的方向看去。
身边还围着三五个人说话,他却已经看了三次。
这一次,进来的终于是熟悉的人。
微卷的长发,粉银的纱裙,还有精致动人的妆容,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宣宁盛装打扮的样子。
平时的她似乎不爱化妆,穿着也多以简单舒适为主,那样便已经够出挑,如今这样打扮过后,越发美得引人注目。
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一时没法移开。
像是感应到他的目光,她也抬眼朝这边看来。
酒店的会场很大,两人之间隔着长长的一段距离,目光交错一瞬,其实根本看不清楚,但周子遇却莫名觉得她好像在找什么人,看到他的时候,仿佛定了一定。
“周总,是见到熟人了?”
身边有人见他朝别处张望,也跟着看过去。
“那是——星云的小白总?”
都听说过周子遇和白熠交好,几人见状,都识趣地不再拉着周子遇说话。
他得了空,自然地冲几人点头,说了声“失陪”,便往那边去。
那边白熠也已看到他,带着宣宁迎上来:“哥!没想到你也来了。”
他心情不错,抬手冲远处几个熟识的朋友打招呼,又冲周子遇笑:“是不是季阿姨的主意?”
“嗯,”周子遇点头,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又落到宣宁身上,“母亲赶不回来,便让我替她露个面。”
宣宁接触到周子遇的视线,也冲他笑笑:“子遇哥。”
他点头,移开视线,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就这么两眼,他总觉得她有点不对劲。
是一种藏在笑脸下的紧张和恍惚,很像那晚他在路上看见她夜跑回去时的样子,只是藏得更深。可看白熠的谈笑自若,又完全不像吵架的样子。
两人闲谈之间,往会场内走了几步,其他朋友已到近前,众人一一问候,其中有年长一些的,以疑惑的目光落到宣宁身上:“阿熠,这位是?”
他们同白熠都算熟悉,知道他过去爱玩,但也只在风月场上闹一闹,像这样正式一些的社交场合,他从来不会带那些莺莺燕燕出席。
“我女朋友,”白熠笑着揽住宣宁,冲大家介绍,“宣宁。”
周子遇在听到“女朋友”三个字的时候,额角猛跳两下,快速移开视线。
问话的那人了然,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一圈,正要笑着说什么,身边却忽然传来玻璃碎裂的清脆声音。
只见原本被周子遇托在掌间的那只高脚酒杯骤然碎裂,深色的酒液洒出来,混着被玻璃渣划出来的鲜血,大半自指缝间流出,顺着他的手掌流淌过手腕,沿着小臂,汇聚于肘关节处,滴滴答答落在铺了绒毯的地上。
“周总!”
身旁的几人惊了惊,赶忙唤服务生来,这次晚宴的东道主韩会长也闻声赶来:“实在不好意思,这玻璃酒杯没有一一检查,给您添麻烦了!”
那边已有人在问需不需要紧急医疗服务,周子遇摆手拒绝,只在服务生的帮忙下,以瓶装的纯净水洗了手,抹上消毒的碘伏。
“刚才可能用力过度,捏碎了杯子,没什么大事,大家不必太担心。”
众人见状,这才放下心来,慢慢散开,各自说话。
白熠站在原处没动,看着抹过碘伏后颜色变深的伤口,说:“哥也有这么不小心的时候,伤在右手虎口,岂不是最近吃饭也不方便了?”
周子遇抬手看了看,说:“没事,伤口不深,两三天便好了。”
白熠不赞同地摇头,他知道周子遇一向性子比他沉稳,从小就很少听说有“不小心”的时候,倒是多照顾过他的“不小心”许多次。
旁边有服务生经过,他将人叫停,吩咐一会儿用餐的时候,给周子遇准备一份刀叉,却没注意,在自己转身说话的时候,身后的两人正悄然对视。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缠。
宣宁心不在焉的目光中大概还带着一丝关切,让周子遇感到狼狈的同时,又对她的心不在焉耿耿于怀。
那种心不在焉,本该是因为上次的不欢而散产生的,但直觉清晰地告诉他:不是。有什么更紧要的事,让她完全不在乎和他之间的那点纠葛。
是因为白熠吗?
周子遇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就在这时,入口处忽然有动静传来。
有不高不低的声音惊喜道:“是舒淑兰!她来了!”
第72章 陌生
一时间, 不少人都往入口的方向看去。
因为今日的晚宴是非公开的,所以在场众人以商界人士为主,他们平日不缺见到各界名人和演艺明星的机会, 但舒淑兰不同。
一来她是那个年代的巨星, 即便放在一众明星艺人中, 也是绝对引人注目的那一个;二来, 她隐退之后, 专心家庭, 偶尔参与星云的事, 在社交场上出现的频率不算太高。
今天在场的恰好有不少年长之人, 对舒淑兰有种特殊的年代情怀。
而舒淑兰也从来没让人失望过。
她今天穿一身墨绿的长裙,腰间有金线刺绣, 衬出凹凸有致的身材。不及二十来岁女明星的极致纤瘦,却有独属于成熟女人的优雅风韵, 半长的头发松松放下来, 用水晶发饰别着,整个人松弛又精致。
“淑兰老师!”韩会长同几位主办人员一同迎上去, “没想到今晚您也会来!”
请柬自然发过,刚才见白熠独自带着人来了,他们便以为舒淑兰不会再来, 没想到今晚, 这一对母子会先后同时出现。
舒淑兰笑得从容:“做慈善嘛,大家总是都想尽一份心的,我听说韩会长做事实在, 近来也在着手孤儿救助, 这是我一直关心的领域,当然要来——况且, 我听说连子遇都来了。”
“淑兰老师果然是公认的好妈妈。”韩会长给舒淑兰端酒,“今日来的都是贵客,实在没想到大家都愿意捧场,多谢了。”
说着,她举起酒杯,同舒淑兰碰一下,饮过一口,目光才转向一旁跟来的年轻女孩。
“这位是?”
二十五六岁的女孩,带点小麦色的皮肤,精致自信,正是刚刚回国没几天的沈烟。
“韩会长,您好,我是沈烟,今天下午刚好跟淑兰阿姨在一起,就厚着脸皮一起来了。”她说着,冲韩会长笑笑,主动伸手与她握一下。
“小烟是我过去好友的女儿,她可是个青年艺术家,今年才从巴黎回国发展,已经和星云签了长约。”
舒淑兰认真地向韩会长介绍沈烟,几人一同往会场内行去,恰好让更多人听到。
都是人精,立刻明白了舒淑兰要帮这女孩结交人脉的意思。
搞艺术的,不涉及各家的核心业务,指缝间流点出来,给谁不是给?不如卖舒淑兰一个人情。
很快,就有好几个人上前同她攀谈。
会场中的气氛自周子遇进来后,又一次变得热烈起来。
人人脸上挂着笑,而白熠的神情却淡了下来。
他看到了沈烟。
今日本是想要舒淑兰见一见宣宁的,没想到沈烟也会来,舒淑兰也没提前告诉他。尽管他自认与沈烟之间早已没有纠葛,但这样的场合忽然相见,心里到底有些不舒服,更有些拿不定舒淑兰的意思。
眼看沈烟暂时同别人到别处去说话了,他转头对宣宁和周子遇说了句“等我一下”,便快步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