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人窝在沙发上片刻,忍了又忍, 才没直接给转一笔长期租车费给周子遇。
一方面是止不住的怀疑, 生怕自己受了这样直接的物质上的馈赠,从此便无法在他面前理直气壮,一方面又告诉自己, 周子遇是她得罪不起的人物, 她不能将自己那点不值钱的傲气全部用在他的身上。
这种矛盾,蚂蚁似的嗫咬着她的内心。
她想, 自己应当再加快些,早点结束这一切了。
手机在这时震了一下,是文希发来的消息:“《台风过境》的档期恐怕有变更,很可能要提前,下个月的日程表会有变,要早做准备。”
档期提前,意味着原定的宣传计划会被打乱,后续已接的其他工作也要改变,恐怕会变得更忙。
宣宁刚回完消息,耳边就传来门铃声,紧接着,密码锁就被从外面打开,白熠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看起来神色淡淡,颇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往屋里扫来,落到宣宁身上的时候,才稍微亮一下。
“宁宁。”他飞快地扯了下嘴角,看着从沙发上起身走近的宣宁,伸手抱住她。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宣宁有些意外,直觉他的心情不太好,“不是说今晚回家去了吗。”
白熠勉强笑了笑,说:“嗯,和我父亲吵了两句,没心情多留,就过来了。”
“为了什么事?”
白熠顿了顿,看她一眼,到底没告诉她,只说:“没什么,小事而已。”
宣宁却从他的反应中看出不对,要是没猜错,他们争吵的内容与她有关,而她今天,才见过舒淑兰。
很难说是巧合。
“你买车了?”两人在沙发上坐下,白熠看到茶几上的车钥匙,不由问了一句。
宣宁的视线从车钥匙上掠过,点头:“嗯。”
“挑得不错,”他看了看钥匙上的logo,“安全性高,有空的时候我带你去练一练。”
宣宁笑笑,没有接话,只是说:“我刚才收到文希姐的信息,说是电影档期可能会提前?”
“嗯,目前还没对外公布正式最终档期,可以改,不出意外的话,要提到下个月,还能赶上暑期档的尾巴,我们估算了一下国庆档的情况,同期影片太多,竞争太大,我们的题材也不适合合家欢场景,不如提前一点,赌一把。”
白熠近来对工作越发上心,一次会议也没落下,对每件事的前因后果都一清二楚。
“这样一来,前期宣传岂不是会变得很紧张?”
“是啊,光是首映式,现在就要加紧筹备了。”白熠说着,伸手揉揉太阳穴。
宣宁看着他的动作,心中一动:“宣传吃紧,首映式就变得特别重要,之前处理郑势那件事的时候我就想过,要不要在大平台上开直播?”
白熠想了想,点头:“是个好主意,宣传周期缩短,不如把经费多花一些在首映式的引流上,造一造势,兴许比线上投放广告效果更好。”
他伸手搂住她:“明早我和宣发那边提一提,宁宁,你放心,我一定从头到尾好好盯着,绝不会出问题。”
说完,他低头想吻她。
宣宁下意识侧脸避开。
“怎么?”
“我今天不太想要。”
白熠顿了下,慢慢退开。
两头碰壁,让他心中不快的同时,隐隐有种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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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台风过境》剧组官方账号发布第二支预告片,同时宣布定档8月22日。
各大售票平台上的期待值数据立刻开始上升,首映式的时间定在8月17日,剩下不过两周多的时间,主创团队不得不加紧准备。
门票正通过各种渠道分给媒体和观影团,当日的活动流程也在推进中,白熠果然应了宣宁那天的提议,和目前流量最大的一家直播平台达成合作,将在首映式当天进行全网直播。
一时间,网络上隔三差五出现与《台风过境》相关的热搜词条,从秦斯年的叔圈霸总感,到苏绎的初次触电,再到宣宁献唱,在团队一波一波放出的花絮中,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关注。
从S市前往C市的路上,周子遇坐在商务车的太空椅中,拿着 ipad 看片方释放的新花絮。
视频底下,附了一条首映礼门票抽奖链接,以及“8月17日,全网直播”几个大字。
他看了一眼,没有点进去,直接关了视频。
离那家儿童福利院已经只剩不到二十分钟的路程,他得趁着这个空隙休息一会儿。
为了今天能抽出时间过来一趟,他昨晚提前处理了本来今天完成的不少工作,一直熬到凌晨两点多才睡。
近来太忙,实在难抽出时间,但他心中迫切,又想知道更多关于宣宁的事,思来想去,唯有再来一趟C市,问一问蒋院长。
那是宣宁长大的地方,也是承载了她最多秘密的地方。
二十分钟后,车停在福利院门外,周子遇带着给孩子们准备的小零食跨进院中。
蒋院长带着几个孩子将他迎进屋:“周先生,您可算来了,真是太感谢了,百忙之中,还惦记着孩子们。”
周子遇微笑,抬头四顾,见屋里只有十来个孩子,便问:“蒋院长,今天怎么只有这几个孩子?”
“今天是周四,其他孩子还在上学呢,要到傍晚才回来。周先生,您先坐,待会儿用过午饭再回去。”蒋院长热情地招呼,对这个年轻人越发有好感。
周子遇摇头,将她带到一旁,低声道:“蒋院长,我今天过来,其实是想向你打听一些事——是关于宣宁的。”
蒋院长的目光顿住,没有立刻答应。
“蒋院长,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她一直以来,总是心事重重,现在,好像还在偷偷策划着什么,她一个人,势单力薄,心里又带着恨,我怕她到头来要伤到自己,所以才想到来这儿打听,这样才知道要怎么帮她。”
周子遇一番话说得恳切,全没有平日冷峻淡漠的样子,听得蒋院长心下动容。
她想起上次这个年轻人和宣宁一起住在这儿的那个夜晚,虽不知他们后来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告诉她,可以相信他。
“宁宁心里的恨,大约还是对她母亲多一点吧。她父亲虽然混账,但活着的那几年,到底还带着孩子过,没短过孩子的钱。可她那个妈,却是从来没出现过。”
周子遇皱眉:“没人见过她?”
“没有,”蒋院长摇头,“黎北迁——就是宁宁的爸爸,虽然是土生土长的 C 市人,但他年轻时在外游荡过好几年的光景,宁宁是在外地出生的,三个月的时候,黎北迁一个人带着她回到了这里,没人知道孩子的妈妈是谁。”
还是问不出什么来。
周子遇知道她说的应当是实话,仍是感到遗憾。
蒋院长大约看出他的情绪,想了想又说:“周先生,你可以到她家附近问问——不过,那里的邻里大多都搬走了,现在住在那儿的,恐怕都不认识他们家了。”
她说着,看他有兴趣,便找来纸笔,写下一串地址。
“谢谢,我去碰碰运气。”
说完,周子遇同孩子们告别,重新坐上车,朝着纸上的地址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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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热极了,一排排淡青色的老房子外,几乎看不见几个行人。
狭窄而安静的街道上,能听到一个个安装在外墙的空调外机拼命工作发出的轰响声。紧闭的窗户里,偶尔看到人影经过,很快又坐了下去。
烈日之下,人们在家中都仿佛变懒了,半点不想动。
一阵此起彼伏的知了鸣叫声中,一辆白色Macan 悄然驶近,停在狭窄的巷口。
车门打开,一名穿着黑色连衣裙的优雅女人从车上下来,细细的高跟踩在凹凸不平的水泥路上,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走得慢,看起来如履平地。
她戴着草编的遮阳帽,精巧的脸上架着一副大大的墨镜,只露出挺拔的鼻梁,下半张脸更是直接用口罩挡起来,遮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出模样。
路过的大爷一边打扇,一边回头打量这个奇怪的女人,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其中一栋小楼的单元门内。
都是超过四十年的老房子,水泥地的楼道,狭窄而低矮,女人提着包,一步步小心上去,直到在某一扇门外停下。
她抬头,将墨镜拉下半寸,再三看清门牌号,这才重新戴严墨镜,伸手敲开屋门。
来开门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带着满身的油烟味,腰间还系着围裙,显然正在厨房里忙活。
大概以为敲门的是自家人,她脸上本是带着笑的,在看到门外这个仿佛与这片市井之地毫无关联的美丽女人后,愣了一下,问:“请问你找谁?”
女人透过墨镜,仔细打了她一番,问:“黎北迁是不是住在这里?”
“什么?”对方又是一愣,摇头,“没听说过,你是不是找错了?”
女人顿了一下,又问:“请问,你们是一直住在这儿的吗?”
“不是,我们搬过来四年多,你是要找过去的房主吗?”中年妇女想了想,在围裙上擦了把手,又摇头,“可是不对啊,当年卖房给我们的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也不叫这个名字。”
女人深吸一口气,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低声问:“请问,那个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中年妇女皱眉想了想:“我一时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是个挺少见的姓,叫什么来着……”
“是不是叫宣宁?”
“对对,就是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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窄巷外,周子遇的车遇到阻挡,再没法前进。
“周总,前面已经停了一辆车,咱们只能在这儿掉头了。”司机老韩估算着掉头的角度,“您还要进去吗?”
若要进去,就得下车步行。老韩惦记着时间,周子遇只有这半天的空,下午还得回去开个会,可没工夫在这附近打转。
周子遇没说话,视线却落在了前面那辆挡住小道的车上。
白色 Macan,S 市的牌照,一组特别的号码,他几乎没费什么力,就认出来了,这是舒淑兰的车。
她来这儿干什么?
她和宣宁到底是什么关系?
周子遇的脑海中好像有什么东西飞快闪过,却没能抓住。
“不必了,走吧。”
他说着,拿出手机,点进宣宁的对话框。
“舒淑兰在C 市的老宅附近。”
消息发出去,迟迟没有得到回音。
那头的宣宁看着周子遇发来的消息,出了好一会儿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震动起来,一串陌生的 S 市号码。她按下接听键,心莫名跳起来。
“宣宁,我们见一面吧。”刚接通,不等她说话,对面便传来温柔醇厚的声音。
这一刻,宣宁的心忽然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