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为什么没说话呢,我以为你是听不到。”
邓昀说:“刚刚走神了,我在想,要送份什么样的生日礼物给你。”
那天邓昀在他家里。
许沐子隐约察觉到,他这学期回家的次数比过去频繁很多。
他并没说过具体原因,她也没有发散地多想过。
邓昀拿着手机走到他家一楼半的转角出,坐在楼梯上,给许沐子听客厅里爸妈们的大嗓门。
许沐子妈妈在教育邓昀爸爸:“我和你说,你就是杞人忧天知道么,投资哪有没风险的?”
许沐子爸爸随声附和:“就是,有风险,但也不至于那么倒霉就风险到我们头上!”
邓昀爸爸据理力争:“居安思危,居安思危你们懂不懂?”
邓昀妈妈当然是帮自家老公说话:“没错,我觉得适寻说得对。”
邓昀这人特别坏,偷听长辈们喝多的糗态,还要笑着问许沐子:“听见没,他们又杠起来了。”
开学将近两个月,许沐子在异国他乡的清晨里,带着比上学期更重的思乡之情,去望窗外那枚轮廓暗淡的月亮。
她轻松地笑着:“听见啦。”
和邓昀的联系,依然是瞒着长辈们的。
某个早晨,许沐子在琴房练琴,接到爸妈打来的电话。
隔着时差,国内已经是夜晚,爸妈在聚会里喝醉了,肯定吹起过许沐子前几日独奏会上的录像视频,问她方不方便给大家弹首曲子听。
“收音不好,很影响效果的。”
许沐子爸妈说:“你就当成正常练琴,我们随便听一听就可以了。”
说是这样说的,但许沐子太了解她爸妈的虚荣心理,选了一首非音乐相关行业也耳熟能详的曲子来弹。
弹起来后,手机里果然传来其他长辈的附和。在生活里听到过,所以长辈们比看她其他弹奏的视频更加兴奋。
“这首曲子可厉害啊,八音盒、音乐盒里面都是这个曲子呢。”
“你家沐子真是出息啦,弹得真好,太好听了!”
手机开了扬声器放在椅子上。
弹完琴,许沐子听见爸妈在给朋友讲关于她的事情,反复说起她刚参加过的独奏表演,也说起她后面的比赛。
在很多过誉、夸张的赞扬声里,许沐子收到邓昀发来的信息。
邓昀这样说——
“打算换个学校读研,给点意见?”
和这句话一起发过来的,是一条学校官网的介绍链接。
其实不需要链接许沐子也知道,是一所名校,哪怕是她爸妈那种和知性、书香完全不沾边的长辈们,也一定听说过。
就像他们听过《致爱丽丝》。
最重要的是:
邓昀在考虑的这所名校,离她学校距离很近,开车不到一小时。
许沐子的妈妈还没挂断电话,手机里还在不断传来“沐子经常早晨五点多就去练琴了”这类骄傲的炫耀声。
也能分辨出其中某个声音,是邓昀妈妈。
长辈们不知道他们之间暗戳戳的私联,还在较着劲攀比。
邓昀妈妈说:“是的是的,孩子们都不容易。邓昀平时也是五点多钟起床了,过年时候还听他说过,想要申请本校的准备保研名额呢。”
许沐子握着手里聒噪的手机,在家长们你来我往的交锋中,怀揣着私心,脸皮发烫地给邓昀回了信息:
“这所学校很好,百分之百支持你来读研。”
......
关于邓昀的旧事,关于那段时间的频繁联系,其实这两年许沐子忙于生活和学习,并没有经常想起。
家庭变故来太突然,很多事情,无力到极致反而更容易放下执念。
许沐子没想过,自己还能有和邓昀这样接触的机会。
现在这个机会出现了。
许沐子是后知后觉才发现,十个小时前,最初在客栈里遇见邓昀,太过突然,她并没有真正反应过来“机会”这件事。
时隔两年多的时间,几百个日日夜夜,这期间发生过太多事情。
除了练琴,还要赚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她只能咬紧牙关往前走,不敢有所停留、回眸。
麻木得太久,许沐子差点忘记了,只要开始去回忆她最最低谷的那段时间,怎么也无法越过邓昀这个人的存在。
她还以为,又是“轻舟已过万重山”。
但其实到客栈后的这十个小时里,脑子里总在闪现关于邓昀的过往。
这些过往的溯洄,隔着时间,又把许沐子和邓昀联系在一起。
她甚至生出些冲动和勇气。
凌晨五点多那会儿,许沐子曾拍着脑门在心里吐槽、告诫过自己。
彼时,她认为自己没有立场去询问邓昀家现在的状态、邓昀的学业问题。
但现在,许沐子改变主意了。
以前的相处,一直到断联系,有过很多问题许沐子都没找到机会问邓昀。
比如,他考研的专业、他高中时期装乖戴过的黑框眼镜有没有度数、他和朋友一起打算创的业是关于哪些方面的,他的身高到底是他妈妈口中的“189”还是她妈妈口中的“186”......
不够熟吧。
但许沐子毕竟对他们的相处有过一些期待、云霓之望。
这些个旧事,再不提就没机会了。
许沐子从客栈楼上跑下来,没见到邓昀,先看到了夏夏。
夏夏站在门口收雨伞,和夏夏站在一起的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大概是宠物医生。
夏夏把滴着水的雨伞放进门边伞筒里,推开门:“方医生,您请进......”
许沐子怀着满腔说不清、道不明的激动情绪,视线越过他们,往一楼所有公共空间里张望,最终在门外看见了邓昀。
邓昀是和其他人在一起的。
也不算是特别陌生的面孔吧,吃早餐时候,他不是就在室外烟雨蒙蒙的浪漫环境里,和这位穿西服外套的长发美女聊天么?
还聊得很开心来着。
现在又在聊了。
叫他去小酌、出去逛,他都没参与过,一幅懒得折腾的样子。
和美女聊天倒是很有精神。
那种烦躁又回来了。
许沐子开始有些明白,自己去小酌前为什么会不爽。
这种不爽,不止是因为邓昀“帮忙”解围吃掉菠萝挞这件事,让她感觉自己没能够展现出两年多来的成长和进步。
也是因为那位美女的出现,她看起来和邓昀很熟。
邓昀有身边新异性的存在,就会提醒许沐子,他们之间有再多的旧事,都是曾经。
现在的许沐子和现在的邓昀之间,隔着两年多的时间。
物是人非。
她犹豫了半天的旧事,可能根本就没有必要去重提。
许沐子脸色大概不好看,皱眉,嘀咕过:“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一个人来的,怎么,难道她也是客栈的住客么?”
夏夏没听清,但也闻声回过头,看清许沐子的表情后有些担心:“许小姐,你是哪里不舒服么?”
“没有......”
许沐子深深吸着气,压下心里的杂念,走到沙发那边去摸流浪猫。
只过了这么一会儿功夫,去找邓昀谈的冲动被现实浇灭了,连流浪猫们也不乐意和她玩了,纷纷躲着。
许沐子郁闷极了,夏夏却在旁边说:“您给它们取名字吧。”
余光里,两个瘦高的人影站在屋檐下,聊得正开心。
西服美女可能要走了,邓昀从伞桶里拿了一把雨伞递给人家。
许沐子闷闷地想:
取什么名字,正好三只猫,干脆叫“白白”“眼眼”“狼狼”算了,或者“狼狼”“心心”“狗肺”也不错。
流浪猫们还很无辜,往方医生手上蹭着额头。
门外那位两年多不见的、陌生的邓先生,就更离谱了。
西服美女都撑着伞离开了,还在望着远方出神。
可是不满的话,总不能去说给夏夏听,牵连夏夏。
许沐子勉强扯出笑容,说出口的是:“名字还没想好,我......再想想吧。”
邢彭杰从鸭掌木遮挡着的桌椅那边过来,抱怨着屋里有蚊子,说被咬了好几个蚊子包,找夏夏借专治蚊虫叮咬的草药膏。
“这山里蚊子也太毒了,我胳膊都肿了,欸?许沐子?”
许沐子抱着抱枕趴在邓昀坐过的沙发里,之前说“他吻技不错”时的酷女孩形象不见了,有种小女生吃醋般的郁郁寡欢。
转变之快,搞得邢彭杰还楞了一下。
八卦之心复燃,邢彭杰凑过来小声问:“你不是要找那兄弟谈谈的吗,没去?还是谈得不好?”
许沐子把手机屏幕按亮又按灭,按灭又按亮,如此反复着,赌气说:“没得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