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些都没所谓,不是邓昀心乱的理由。
他还算聪明,学东西快,上学时候从来不用死记硬背,上课偶尔看看课外书、睡一觉,也能考上老太太喜欢的名校;
家里负债时,确实吃过一些苦,但靠着脑子里的东西,也赚到些钱给爸妈填窟窿。
邓昀看向客栈里——
那男生指了指自己耳后,大概是在给许沐子推荐青草膏。
许沐子半个人挡在沙发旁盛开的黑天鹅洋牡丹后面,轻轻摇头。
家里没出事前,邓昀整天被系里教授催着搞申请保研的相关事宜;
决定放弃本校的保研,申请去许沐子读书的国家读研,也没有过学业压力。
邓昀没想到自己聪明了二十多年,遇见的最难想通的问题,是要不要去当许沐子的三。
第27章 02:00-PM (1)
雨下成这样, 十米开外的树木都模糊在浓重的凉雾里,没有人再惦记出去采蘑菇的这件事。
一楼公共区域里非常安静,只有夏夏在对着电脑忙工作, 偶尔发出点按鼠标或者翻看纸张的清脆声音。
许沐子看一眼门外的邓昀,蔫巴巴地收回视线, 有些打不起精神, 准备回自己房间去。
临走前,她从书架里选了一本书。
身上的厚浴袍有些大,她拿好书籍起身时, 衣角扫落了放在茶几上的松塔, 有一颗骨碌碌滚到最靠外侧的边几缝隙里。
边几的造型比较艺术,架构细长,为了保证稳定性, 底座是非常重的鱼肚灰色大理石。
许沐子尝试过, 伸长手臂仍摸不到缝隙里的松塔, 她本想用单手推着挪开边几,发现根本推不动,只好放下手机, 站起来,改用两只手去搬。
天色阴沉, 邢彭杰显然困了,毫无形象地瘫在沙发里, 瞧着撸起袖口的许沐子,发出旁观者的疑惑:“有那么沉吗?”
许沐子挽着袖口, 敷衍地点头。
“是不是你手上那个......呃, 大弹簧似的戒指碍事啊?”
许沐子有腱鞘炎,算是职业病, 阴雨天手腕比平时多些不适。
刚开始用力已经感觉到骨头上的刺痛,只好皱眉放下,打算稍做缓解后再继续。
客栈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阵凌冽潮湿的冷空气趁机透进来。
邓昀走进客栈,手机举在耳侧,语气平静地回应着电话里的内容。
“可以直接发我邮箱。”
他说着这句话,走到许沐子身边,单手抬起那张边几,挪开足够她摸到松塔的距离,继续说着,“这部分我解决,你去更新代码......”
整个过程中,邓昀没有停下讲电话,也没有看过许沐子。
只是侧身从她身边狭窄的空隙里走过时,手臂无意间碰到她的肩。
这个人,他本身的存在感就很强。
还要动不动就跑出来搅乱人心。
许沐子蹲下去,捡起松塔,起身时,邓昀已经在前台那边了。
他依然在接电话,从夏夏那里借到了便利贴和碳素笔,不知道在记些什么。
再转回头,许沐子发现邢彭杰正目光呆滞地看着她。
邢彭杰说:“他刚才看我了。”
邢彭杰目光里那种震惊程度,跟有人回应过他人生的“一见钟情”准则似的。
许沐子压下心底被邓昀牵起的某种情绪,心不在焉:“谁?”
邢彭杰往前台方向斜了斜眼睛:“那兄弟,他刚才盯我那一眼,感觉像在责备我没帮你搬桌子,是恐吓吗?”
许沐子没说话。
某位陌生的邓先生的举动,已经足够惹她心起波澜,邢彭杰还在继续给她洗脑,压低了声音说:“总觉得那兄弟对你有点......”
许沐子深吸一口气,抱起书籍和松塔,摇着头,单手捂着耳朵跑了。
她极度需要安静和分心,给自己找了些琐事做:
去洗衣房拿了之前烘干的衣服,回到房间又简单收拾过其他物品。
之前去采蘑菇,身上这件厚浴袍的袖口蹭到过泥土。但洗衣房的烘干机用时太长,担心频繁去占用机器,会影响其他住客的使用,许沐子去洗衣房挤了些洗衣液,在自己房间的浴室里把袖口洗干净。
用吹风机吹干时,吹风机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不工作了,反复尝试几次都没用。
她以为是被自己用坏掉了,叹着“屋漏偏逢连夜雨”,拿上吹风机出门,准备去找夏夏赔罪。
还没走到电梯间,撞见邓昀手臂夹着笔记本电脑回来。
邓昀问:“怎么了?”
许沐子尽量把心态放平和,眼睛看着墙,像在对空气讲话:“吹风机好像被我给用坏了,去找夏夏看看......”
邓昀拿过吹风机,摸了一下:“过热保护,急用的话,我房间有。”
其实不算急用。
但当邓昀和她对话的时候,她总有种错觉,觉得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变过。
一定是她想多了。
邓昀打开房门,看许沐子一眼。
许沐子指了指自己房间的方向:“我......去拿浴袍。”
许沐子拿了洗好的浴袍过来,邓昀的房间没关门,他坐在电脑桌那边,手机开着扬声器在通话。
他们说的都是些许沐子听不懂的内容,什么程序、什么API......
连电脑上显示的一排排代码,密密麻麻,她也是一个都看不懂,觉得像外星文。
许沐子敲了敲敞开着的门板,邓昀短暂回眸,指了下洗手间的方向,然后继续忙他手上的事情去了。
邓昀的房间和许沐子那边不是同房型,很明显他这边更大些,连洗手间面积都是她那边的双倍大小。
雨天潮湿,尽管开着排风系统,之前邓昀洗过澡的浴室地面还是没有完全干燥。
瓷砖上几滩积水映着灯光,许沐子不想影响邓昀的工作,主动把浴室门关上。
那种熟悉的番茄藤味道萦绕在周围,被吹风机的暖风烘烤着,像他靠近了亲吻她时,在他身上闻到过的感觉,令她更加心乱。
洗漱台上放着邓昀的刮胡刀和洗面奶,许沐子站在镜子前,恍惚想到家里破产的那段时间——
最初,许沐子知道家里生意出问题的消息,是从邓昀口中。
那段时间许沐子隐约感觉到奇怪,爸妈联系她的次数不太多,但她在准备六月份的比赛,刚好很忙,并没有过多留意这件事。
而且那时候,因为邓昀曾说起过“生日礼物”这个话题,许沐子心里总有些隐隐的期盼。
她预感他不会用这件事和她玩笑,也预感自己会收到一份特别的生日礼物。
到六月八日那天,许沐子手机关机,随其他参赛选手一同入场。
这次比赛前,她只是有些失眠,没再出现神经性疼痛的症状,比赛当天也还算顺利。
等许沐子结束弹奏,再次拿到自己的手机,长按开机,查看过为数不多的未读信息,却感到非常困惑。
国内时间比她所在的城市早十二个小时,她早该收到各方生日祝福。
但没有,没有邓昀的。
那些暴发户叔叔阿姨家的同辈们,没有发来也很正常,怎么连她爸妈和其他亲戚也把她的生日忘记了?
许沐子心里很慌。
她先拨了电话给妈妈,无人接听;再拨电话给爸爸,忙音久到几乎要自动挂断,终于有人接起电话。
许沐子爸爸声音里有种奇怪的温柔:“是沐沐呀,怎么有空打电话给爸爸,今天课不多吗?”
沐沐?
从许沐子上初中之后,许沐子爸爸都没再叫过她沐沐了,说她是大姑娘了,一直和妈妈一样叫她沐子的......
电话背景音很嘈杂,像市场,乱哄哄的。
许沐子说了给妈妈打电话没有人接听的事情,许沐子爸爸说他们在外面,忙着和人谈生意,可能她妈妈手机静音了,才没听到。
“家里没什么事吗?”
“你这孩子,能有什么事,好好上课,爸爸要去谈生意了,有时间再联系你。”
电话挂断,许沐子爸爸没有提起她的生日,也没有问起她的比赛。
这太怪了。
很久以前许沐子就开始计划,打算在比赛结束后回国待半个月。
刚好在比赛当天就有回国的直飞航班,不需要中转,她带了行李箱寄存,离开考场可以直接去机场。
去机场的路上,许沐子始终难以安心,总觉得爸妈有事情在瞒她。
在机场托运行李时,她才突然想起什么。
点开APP去查看银行卡的收支明细,发现上个月爸妈没有给她转过生活费。
登机前,许沐子给走动得比较近的亲戚打过电话,没人接听,只好把电话打给邓昀。
这种时候,已经顾不上问邓昀,为什么连一句“生日快乐”都没有说。
邓昀那边接起电话,许沐子感觉自己终于找到主心骨,松了口气,竹筒倒豆子般把事情原委都说给他听。
“邓昀,我感觉家里出了什么事,好担心,我已经在排队登机了,你在家么,方便帮我问问邓叔叔他们,我爸妈是不是生病了?”
邓昀声音依然很稳:“别急,他们没生病。”
那天深夜,许沐子落地国内机场。
将近十六个小时的航程令她有些累,她推着两个大行李箱从出口走出来,却在人群之外,意外地看见来接机的邓昀,然后,她慌里慌张地扯掉了头上毛茸茸的大眼仔发带。
邓昀没有调侃许沐子的绿色发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