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在许沐子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练琴的寡淡生活里,除了偶尔看一眼雅思班的男同学,又多了一项内容:
在餐桌听到邓昀的名字时,她比过去稍留意些。
那时候邓昀已经在读大学,很少回家。听到他名字的频率,不像他刚高考完那段时间那么高。
也有个规律,但凡被提及,必然是他又得了什么奖,或者做了什么别人家的熊孩子望尘莫及的事情。
每每谈论过这些后,许沐子的爸妈总会补上几句对她的鞭策。
他们说:
“沐子,你可要加油,得给咱们老许家争光啊!”
“那是当然的,我们沐子从小就厉害,是小才女,小神童,还能输给别人?”
当然会输啊。
事实上,那段时间许沐子刚输过一场钢琴比赛。本来心态难以调整,面对这种加油,连假笑都挤得十分艰难,只觉得压力倍增。
“邓昀”这个名字,总是伴随着长辈们施加给她的压力出现。
所以听着听着,也就听烦了。
还是雅思班的男同学好。
至于暗度陈仓地厮混到一块去,背着长辈们在露台接吻,那又是后来发生的故事了......
这段关于往事的回想,被夏夏发来的信息给打断了。
客栈是在网上订的,赶路过来之前,有工作人员打过电话给她,并添加了许沐子的联系方式,在软件上发了入住须知给她。
她当时一心想着逃离家里人八卦的追问,没仔细看过。
现在看看,写得很全面。
有乘坐各类交通抵达的小贴士,也备注过住客可以提前打电话约定时间,工作人员会下山帮忙提行李。
最新收到的信息在两分钟前,内容如下:
您好,近期山区降雨,气温较低,我们24h为您提供煮好的糖水热饮,可以驱寒。
如有需要,请随时到一楼公共餐厅区域自取。晚安。
在这条信息后面是一张图片,图片里清楚地罗列了驱寒热饮的配料食材,对许沐子这种不敢随便乱吃的易过敏人士来说,非常友好。
原来国内的酒店行业竞争这么激烈吗,这家客栈的服务真是好贴心、好周到。
手机屏幕上方明明白白写着,现在是临近四点钟的时间,准备红枣糖水的人是夏夏?
都已经这个时间了,夏夏还没有休息吗?再熬下去天都快亮了吧?
话虽然这样说,许沐子本人倒是真的完全没有睡意,尤其涂过药油后,周身被药油清凉的味道萦绕着,人就更精神了。
睡不着,脑子混沌,她躺在床上把漫画版指南翻来翻去,也没真正记住什么,倒是打起了热饮的主意。
上山时淋过雨,她的确有些着凉,就刚刚坐在床上回想过去那些有的没的那会儿,还打过两个喷嚏。
这样的话......
去喝一杯热乎乎的糖水驱寒,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房间外的走廊很安静,许沐子没有乘电梯,沿楼梯走下去。
一楼还是刚才她上楼前的样子,细雨嘀嗒,剩余的几盏灯仍亮着。
她借着不算明亮的光线,摸到餐厅区域,在摆放整齐的各类咖啡和茶饮中找到贴着“驱寒热饮”字样的保温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那些原本敞开的窗子被人关掉了,阻隔掉夹着潮湿气息的冷风穿堂,她又喝了些热的,在楼下温感也不像之前那么冷。
入住后没见过其他工作人员,许沐子总觉得这些贴心事都是夏夏做的。
她捧了温热的杯子,在光线昏暗的空间里放轻脚步踱着,想看看夏夏还在不在。
转了一圈,没找见。
倒退着想回到餐厅那边去多添些热饮,却撞到仍然没睡的邓昀。
“身体不舒服?”
在许沐子看来,邓昀是把她这杯褐色的驱寒热饮看成了感冒冲剂,解释说:“没有不舒服,这是夏夏准备的,驱寒用的糖水热饮。”
说完,发现邓昀仍然看着她,没应声,许沐子也就继续说下去:“就在餐厅那边,可以自取的,你没有看到信息吗?”
邓昀的目光落在她手指戴着的金属环上:“嗯,没注意。”
还不如让他不要注意到!
这个人简直贪得无厌,他居然把整壶热饮给提走了,提到他之前等着看什么蛇麻什么花的那张桌子旁。
许沐子是还想再喝些,只能跟着过去,顺势又往窗外看了看。
邓昀好像知道她在干什么,把手机解锁点到手电功能,光源往郁郁葱葱的植被里照过去:“绿色的那种,就是蛇麻花。”
这也......不怎么好看呢,许沐子是没看出来这花哪里值得熬夜等着。
花也看过了,热饮也续杯了,干脆就坐下吧。
在网上浏览时,许沐子只觉得这家客栈风格看起来不错,但网上信息真真假假,有良心商家,当然也有人为了赚钱无所不用其极。
图片、评论都有可能是假的,可看过了这家,再看其他的,总觉得差点意思。
她也算做好了会被欺骗的准备,出乎意料,真正住进来才知道有多舒心。
客栈老板一定是个温柔细腻的人,处处都装饰得这么养眼。
就连眼前这张摆放在旮旯角落里的小餐桌,也是铺了绣花桌旗的。小盆栽压着绣花布角,靠窗的桌面内侧摆了个大大的南瓜造型玻璃罐子,放满了巧克力糖。
不像是她花钱住在外面,反而像是在某个亲友家做客。
美中不足的是,这张餐桌有些窄。
两个无心睡眠的人面对面坐在椅子里,又都是长腿的成年人,显得桌下空间更加局促。
窗外雨势不减,热气自杯口缓缓散开。
某种奇怪气氛也在蔓延,沉默到有些不自在,邓昀适时抛了个话题:“你跑到这儿来,是出来散心的?”
想到家里那群八卦的糟心亲戚,许沐子闷着声发音:“嗯。”
一问一答间,坐姿略换,桌下有了不经意的肢体接触。
第04章 04:00-AM (1)
谁会乐意在好不容易逃离之后,再想起那些烦心事?
肢体上的小动作也只是在无意识地传递内心的不满,许沐子把脚从座椅脚踏上放下来,没想到膝侧会触碰到邓昀。
他体温较她稍高些,温热剐蹭,转瞬即离。
人体膝盖处皮肤的感觉阈值应该是高的,没有那么敏感,理智来讲,碰到邓昀的腿和碰到带着热饮余温的玻璃杯没什么差别。
事实是,差别还是有的。
许沐子脑袋里那群逮着她可劲儿问八卦的亲戚形象,忽地散了。
她端着杯子,闷不做声地喝空最后两口,微妙地回避着对面的视线,尽量把腿往桌子外面挪。
邓昀还在喝之前的白菊花,浅浅抿两口,和当年坐在她家沙发里看书时样子差不多,八风不动且老神在在。
窗外疾风急雨,他们又陷入沉默。
许沐子和邓昀认识的年头虽然很长,却从来不算是朋友。
其实这种关系,他们坐在一起,也没有太多可聊的话题。
大多数时间他们都是这样默然相对,各喝各的,但毕竟又是认识过的人,偶尔也会开启一两句无关痛痒的闲谈。
有那么十几分钟,他们都处于这种半生不熟的状态里,对话间的自然程度可能还不如刚见面的陌生人,直到他们聊到许沐子的回国时间——
“什么时候回国的?”
“三天前。”
准确地说,许沐子乘坐的国际航班,是三天前的晚上十一点多才落地的。
她在给自己添第三杯热饮,添完,答完,在一缕蒸腾的水汽中,瞥见邓昀偏开头时瞬间的笑意。
再想着撇清,到底是知根知底,她不用细想也知道他是在笑什么。
可不就是在笑她常年住国外,回来一次连这么点耐心都没有,这才在家待了两个整天,就已经受不了逃出来了。
许沐子把保温壶重重放在桌旗上,心说,你邓昀有什么资格笑我?
你就受得了那些长辈么?
那过去是谁,整天装得酷爱学习、给自己立忙碌的社恐学霸人设,结果背地里瞒着长辈玩得比谁都花?
是谁吸烟、喝酒、三更半夜从别墅二楼翻窗户出来,借助窗台和空调外机支架跳进庭院?
又是谁,用同样的方式,翻窗进了她的卧室......
许沐子心里叭叭叭一通冷嘲热讽的反问,表面一声不吭。
邓昀瞥一眼,拆穿她:“又跟心里骂我呢?”
废话,我说我夸你,你信吗?
骂了骂了骂了,我骂你了,能把我怎么样?
许沐子抠着桌旗上绣着的一朵小雏菊图案,怂里怂气地否认:“没有。”
“又没其他人在,光明正大骂?”
才说没有其他人在,电梯间就传来声响,有住客下楼来了。
静谧空间里像溜进来一只小老鼠,悉悉索索地在翻找东西,还有操作某种电器的声音。
片刻后,伴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食物的香气扑鼻而来。
许沐子顺着食物味道回头,看见一个头发蓬乱如同鸡窝的年轻男人,提着一瓶啤酒,端着餐盘走过来。
看见他们,鸡窝头小哥似乎感到很意外,目光犹豫地在他们身上来来回回瞧几圈,最终还是选择开口:“那个......我有打扰到你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