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思期觑了眼走在身旁同样满腹心事的路鹤,她也明白了为什么一年以来,路鹤始终没有找到线索的原因,不但对于路鹤,对于她,乃至对于,和红漆案、红妆案这二十四年来相关的人们,那都是一道谜团。
“思期,没事吧。”路鹤像是看出她的心情,语气温存安慰她。
孟思期摇了摇头,却抿唇微微一笑。
她觉得,只要还和路鹤一起并肩作战,即便再复杂再深入的谜团,也一定会有重见真相的一天。
当天,两人在办公室的罪案板前分析案情时,陈杰蓉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两人同时转身,对于陈杰蓉的来到,孟思期认为她可能找到了尸检的新的发现,她的视线很轻快落在那本书上,书名好像叫“猎杀”,她忙问:“蓉姐,是不是有新发现?”
陈杰蓉摇了摇头,“不,不是尸检方面的事。”
陈杰蓉走到两人身前站定,孟思期发现她眉宇之间有些淡淡的忧虑,她很少在陈杰蓉脸上看到这钟情绪,也许她有别的事想告诉他们。
“是这样的,”陈杰蓉说话时一手插在白衣制服的口袋里,姿态平静,但眉宇间的忧虑挥之不去,“我认识一位叫钟延彬的……朋友,他是我妈妈介绍的相亲对象,不过我觉得他身上有些奇怪……”
第164章 [VIP] 红妆连环杀人案(17)
孟思期仿佛记起来了, 前不久陈杰蓉下班后和一位三十岁左右西装男士随车走了,当时她就猜出是陈杰蓉相亲对象,她最近太忙还没来得及问问她相亲的情况, 没想到, 这位男士竟然成了陈杰蓉的怀疑对象,这无疑说明那次相亲已经告吹了。
路鹤双手相抱,结实的臀部靠着桌沿, 肩膀微微低了一些,正好以差不多高度的视线面向陈杰蓉, 聆听她的描述, 他的表情很认真。他和孟思期一样, 认为陈杰蓉有重要的发现,特别是在案件迷茫的时候, 任何一条信息都可能是破案关键。
陈杰蓉将书翻到正面, 说:“钟延彬是一位公司高管,也是一位悬疑作家, 我手里这本《猎杀》就是他写的,而且还是根据去年发生在我市那起灭门惨案, 以辛数为原型改编的。”
辛数?孟思期很快就记起来了, 辛数的父亲辛田非就是那起灭门惨案的凶手。陈杰蓉将书递给她,她接过, 又仔细看了眼封面, 封面上是一个少女的黑色背影,背影上溅起几朵血花的意象,咋一看确实有悬疑的恐怖感。猎杀两个黑色大字旁边写着作者名字, 钟延彬。
“钟延彬约我吃过两次饭,”陈杰蓉说, “第一次吃饭我们聊的还挺愉快,第二次吃饭时,他问起了电视台的案子……”
孟思期顿觉奇怪,电视台的案子就是红妆连环杀人案第三起,钟延彬为什么会问起这件案子,难道是想和陈杰蓉打探案情。
“他可能是无意的,因为他接下来的计划是写一篇女性被害连环案,所以我没有特别在意。因为某些原因,那次约会我中途离开了,之后我打算不再联系,但钟延彬却没有放弃的想法,我再三拒绝的情况下,昨天晚上下了雨,他又打电话到了我家里,问我是不是电视台的案子很棘手,导致我没时间见面。”
陈杰蓉描述时微微摇了摇头,忧虑更明显,“我很奇怪,他为什么总会提起这件案子。也就是昨晚,我想起了一件事,钟延彬吃饭时有个习惯,我们见过两次,我发现他有一种特殊习惯,特别是第二次吃饭,我们是一起吃的烤鱼,钟延彬将吃过的鱼骨都从大到小排列了出来。”
“从大到小?”孟思期几乎脱口而出,难怪陈杰蓉会怀疑他,因为钟延彬身上的特征实在太巧合了,第一是关心红妆连环杀人案的信息,第二是对身边物品整理的特殊习惯,因为红妆案的现场,凶手就有这种习惯。
路鹤同样是眉宇微拧,但没有说话。陈杰蓉说:“当然这是我的一些猜疑,不见得他就是嫌疑人,这本书是我今天一早到书店买的,思期你们可以看看,会不会有帮助。”
“蓉姐你放心吧,任何疑点我们都不会放过。”
“如果你们没有问题我就先回去了,对了钟延彬的名片就书里面,你们可以联系他。”
孟思期一时没有什么问题,撇头看了一眼路鹤。路鹤会意,从靠着的状态直起身子,他像是思考了下才说:“杰蓉,冒昧问一句,钟延彬是如何认识你母亲的?”
“噢,”陈杰蓉说,“市里有个公园,叫什么我忘记了,我妈有事没事就喜欢跑那看看,那里有个相亲角,”陈杰蓉描述时无奈地笑了笑,“我妈可能觉得我必须得找人嫁了吧。钟延彬的姐姐正好那天也去了相亲角,所以自然就认识了,我妈回来跟我说钟延彬是一家公司高管,管理好几百人,让我务必抓住这次机会……”
陈杰蓉再次无奈摇头,“哎,你们不会笑话我吧。”
“怎么会呢。”孟思期马上说,“蓉姐,我们只会祝福你。”
“好,”路鹤说,“杰蓉,我今天就和思期去走访下,回头有消息我们会尽快告诉你,当然我也希望这件事不会影响你的……生活。”
那一刻陈杰蓉的脸色浮现了微微的尴尬,孟思期白了路鹤一眼,路鹤似乎收到了她的信息,微微耸了下肩。
待陈杰蓉离开后,孟思期不得不说:“路鹤,你是不是不会抓重点,还影响生活,你以为钟延彬和蓉姐还有可能,蓉姐刚刚明明都说了,不会再见面。”
路鹤笑了笑,看着她打抱不平的劲儿,语气却温柔道:“我是想说,不要因为这件事,影响以后的相亲。”
就算是这样……孟思期撇了撇嘴,没再理他。
下午,两人按照名片的地址,开车到钟延彬的公司楼下,实际上这栋楼并不全是钟延彬所在的公司,而是一座办公楼,钟延彬所在的公司是一家贸易公司,也仅占了大楼其中一层的某部分办公区域,也就是说钟延彬管理几百人的信息是假的,因为他公司压根没有那么多员工。
他是一位业务经理,顶多管理一二十个人,但是相亲时提供的信息可能会夸张一些,所以这也见怪不怪。
路鹤打算间接查访钟延彬那天的行踪。恰好孟思期发现,楼下的奶茶店,一个女孩单独靠着玻璃窗而坐,她脖子里的工作牌就是这家公司的牌子。
两人一起走访了她,那个女孩也很凑巧就是钟延彬的下属,她说上上周四,也就是六月最后一天,钟延彬在公司上班。在孟思期追问下,女孩提供了几个信息,钟延彬一般中午十二点半吃完午饭回到办公室,下午三点钟会到楼下咖啡店喝杯咖啡,这基本上是他的作息时间流程。
孟思期确认:“他是每天准时三点钟去咖啡店吗?”
女孩几乎没有思考,回答:“对,这是钟经理的生活习惯,他好多年有这种习惯了,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那天下午他有事,走不开。”
孟思期忙问:“你再仔细想想,六月三十日下午三点钟前后他的行踪?”
“警察同志,不好意思,我想问问,钟经理到底犯了什么事?”女孩的眼底有些忧虑。
路鹤安慰道:“和一件案子有关,只是常规调查,你不要多想,也希望你尽量配合,以及,对本次问话保密。”
“我知道。”女孩细想了下说,“上月最后一天我有印象,中午大概是十二点多吧钟经理回到了办公室,他临时和我说有件事出去处理下,我虽然是他的助理,但是他去哪他不会告诉我,大概是三点左右他回到了办公室,手里拿着一杯咖啡,就是经常买的那种。”
“你记得他具体几点回到了办公室吗?”
“我真的不记得了,大概就是三点的样子。”
除了走访这位女孩,两人还找到了公司的另一位证人,基本可以确认钟延彬的作息时间,特别是那天钟延彬下午三点左右回来的信息。
两人又到隔壁咖啡店询问,服务员表示,钟延彬在工作日通常是三点钟来喝咖啡的习惯,她还说上周钟延彬基本每天下午都来了,一次没落。
走出咖啡店的门,回到车上,孟思期有些愁眉不展,六月三十日下午两点到三点钟,就是谭筱霜事发的时间,但钟延彬好像有明显的不在场证明。
孟思期是一个总喜欢充满怀疑的人,她摇了摇头说:“路鹤,钟延彬会不会中午吃完饭就出发了,他有一辆小轿车,完全可以在一个半小时内到达电视台。”
“从这里到电视台确实一个小时足以,下雨天可能会久一点,但一个半小时肯定够,两点钟到达电视台是没有问题的。”路鹤说,“但有一种情况是,钟延彬下午三点钟回到咖啡店,他不可能做得到。”
的确做不到,孟思期的焦虑也在于此,现在可以推断的是谭筱霜是离开电视台遭袭,被药物致晕,被弃置在建筑工地,然而凶手黄昏时再返回建筑工地,这就是她上次推算孟庭哲的作案时间,但是在钟延彬身上似乎不成立。
“不。”孟思期忽然想到什么,“路鹤,有一种情况你可能忽略了,咖啡店的三点钟那只是常规意义上的三点钟,如果那天钟延彬来晚了,你觉得服务员在意吗?”
因为三点钟是一种约定俗成的习惯,即便某一天出现差错,那根本就没人在意。
路鹤也陷入了沉思,随即说:“那行,我们再去和服务员确认下。”
两人重新回到咖啡店,但服务员表示不记得是几点几分,孟思期要求提供那天咖啡购买的订单,但服务员表示这里没有具体客户信息的订单,订单只是一个排号数字,所以根本无法锁定钟延彬是什么时间购买的咖啡。
再次回到车里,孟思期说:“路鹤,要不要把钟延彬带回去问问?”
路鹤像是仔细想了想回答:“这样吧思期,我们上去和他聊聊,但是不以红妆连环杀人案为由,我们就常规调查。”
孟思期也想见见对方,但她也有担忧,马上提出:“这样会不会打草惊蛇,他和蓉姐提起案子的事,他肯定对上上周四的信息很了解,恐怕我们问起时间他就知道了。”
路鹤说:“其实我们今天走访他同事,他可能迟早会知道。总之要探探底,如果他果真是凶手,我们也可以敲打敲打他,让他漏漏马脚。”
孟思期也觉得是,目前来说,虽然没有证据,但是如果警方怀疑,对方一定会有所忌惮,或许在后面的时间里就会漏出什么破绽。
“思期,你来问询吧。”
孟思期想了想,“也好,有什么你记得提醒。”
“好,没问题,你按照你想法问,你很聪明。”
孟思期抿唇笑了笑,她觉得路鹤现在学会夸人了。
两人上楼,到了钟延彬所在公司,见到了对方,钟延彬将办公室的门关上,给两人倒了茶水。
钟延彬有自己办公室,虽然装修一般,但看得出来,他是一个十分讲究和偏爱整洁的人,一眼看上去屋内井井有条,家具的摆放也坐落有致,橱窗里的奖杯和证书摆放得像是列队的士兵。
连沙发套褶皱都看不出,孟思期都觉得不好意思坐上去。
在他的办公桌上,她发现他使用的钢笔躺在桌上的角度,是和桌边完全平行的。钟延彬应该具有一定程度的强迫症。
抛去这些特殊习惯。钟延彬本人长相气质俱佳,戴着一副银边眼镜,高档西装十分修身,整个人文质彬彬,如果不是因为案子的怀疑,她觉得陈杰蓉和钟延彬很可能会走到一起。
“两位警官是因为什么原因找我?”钟延彬坐下。沙发呈直角摆放,他就坐在侧边,两手放在膝盖上,颇为礼貌。
“是这样的,钟先生,”路鹤开门见山地说,“最近有件案子,可能需要你协助调查,这是常规调查,请不要有任何紧张情绪。”
钟延彬眼皮微压,即便外表风平浪静般,但孟思期仍旧能看出他有几分紧张,他的手指是扒在膝盖的裤布上,将裤布抓出轻微褶皱,他问:“哦,到底什么事啊?”
孟思期已经打开了本子,她直接问:“钟先生,你还记得六月三十号,也就是上上周四中午,你离开过公司吗?”
“上上周四?”钟延彬像在回忆,不过很快,他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眼神晃了一下。
孟思期很好地捕捉了这个信息,不过这不能说明什么,因为钟延彬很可能想到了这个时间的敏感性。
“我记得那天我出去了一趟。”钟延彬回答。
“你去了哪,能具体说下吗?”
“我近一段时间认识一位相亲对象,她就在你们市局工作,是一名法医。”
孟思期眉眼微蹙,路鹤也同样如此,她未曾料到钟延彬会提到陈杰蓉。
钟延彬继续说:“那天我中午出门就是去给她拿礼物。因为我们原本约定那天晚上,我们见一面。”
孟思期总觉得这事太蹊跷,但她不能被陈杰蓉这个因素影响,她快速整理了下情绪问:“你拿的什么礼物?去哪拿,几点过去的,几点回来的?”
“是项链,我给她买的项链,我们见过一次,我对她很满意,所以决定第二次见面送她一份礼物,她的脖子很美,我选了一条珍珠项链,提前就订好了,约好的那天中午去拿。我十二点多就出发了,但是刚出发就下了大雨,我开了一段时间车,但发现雨太大,只能返回。回来路上也是不走运,和一辆大货车差点撞上,我打了个急转,车轮陷到了泥坑里,在那儿我待了一个多小时。幸亏有个好心人开车路过时,用拖车钩帮了我一把。回到公司大概是三点多一点,我买了一杯咖啡,然后就没再出去过。”
钟延彬描述得事无巨细,好像是他提前准备的答案,但是如果冷静一想,以钟延彬这样的性格,又喜欢写悬疑小说,他也许会这么表达一件事。孟思期抓住重点问:“还记得那位好心人的车牌号吗?”
钟延彬像是仔细想了想,“不记得,我那天根本没注意车牌,雨太大,又加上心情很糟糕。”
“什么车,还有那位好心人的长相能描述下吗?”
“一辆小货车吧,带斗那种,深蓝色的,车标没注意。他是男的,长相,大概四十多岁,一米七多,然后雨太大,他又打着伞,没怎么看清,应该就是那种很普通的脸,我记得给了他一包烟,他没接,我直接丢进了车厢。”
这些信息看起来都很翔实,但实际上却很模糊,要想找到那位证人根本无法做到,何况那天下大雨,这条路到底经过了多少辆小货车,根本无法查起。
“好,”孟思期继续问,“那天几点下的班,下班后你去了哪?”
“我晚了一个小时走,大概六点多走的,直接回了家。”
“回家有人见过你吗?”
“这个,我一个人住,那天下大雨,我回去,自己煮了点吃的,没有见过别人。”
所有的时间都完美避开了,孟思期继续加压,“和那位相亲对象约好晚上见面,后来取消了?”
“对,是我主动打电话过去的,本来我还想去接她,但是雨太大,顾及到女孩子的感受,我和她约定明天晚上见。但是第二天,她就说要加班取消了约会。”
孟思期大致了解到,第二天正好发现谭筱霜的尸体,陈杰蓉必须要尽快进行尸检,所以根本没时间约会,她继续问:“后来礼物送出去了吗?”
“没,第二次见面,我本来想吃完饭给她一个惊喜,然而,那天,她突然提出有急事离开了。”
这好像都对应起来了,孟思期记得陈杰蓉也说过,她因为某种原因中途离开了饭局。
她觉得对方的口供有点过于完美,她再次确认:“你到底是三点几分回到的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