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快步走过去,越走越近,发现是一个穿着比基尼服的妙龄男子,正恭敬地站在池边,池边有一张矮圆桌,还有一把躺椅,躺椅里躺着一人,因为躺椅背面向她,她没有看清。
她转过去,躺在躺椅里的人终于露出了面目,她一眼就认出了他,五十多岁的男人,就是年轻的孟庭哲,加了胡须,舔了皱纹,但容光焕发,他披着一身白色浴袍,黑头发还有些湿漉,额前头发稀少了一块,看起来是老了许多。
他应该是刚刚在这里游泳完,躺着休息了会,闭目养神,桌上有不少果盘,还有烟灰缸,以及半杯冷饮。还有一只金边的眼镜。
“坐吧。”孟庭哲闭着眼,语气漫不经心,“怎么有空过来。”
圆桌旁还有另一把椅子,孟思期坐下,“孟总很忙吧。”
孟庭哲缓缓睁开了眼,像是在她一身警服上打量了下,“是不是穷得没衣服穿。”
“今天就是顺路来看看你。”
孟庭哲又瞟了她一眼,“你的病好了?”
他从躺椅里直起身子,伸出手,比基尼男子连忙将桌上的眼镜递给他,孟庭哲拿在手上。
她望了望池水,这足有两三米深的池水,孟庭哲却喜欢在里面畅游,那说明他根本没有对于当初跳江逃生差点殒命的应急障碍反应,说不定那次跳江在他眼里是一次杰作。
也许今天的孟庭哲会告诉她一些细节呢?她问道:“三十年前,1994年8月13日傍晚……”
“妹妹,以前的事还提做什么?”孟庭哲打断她的话说,“你老了,趁这次过来我叫两个金牌技师给你做个全身按摩……”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你想知道什么?”孟庭哲挥了挥手,比基尼男子会意,走开了,他面色微暗,“当年的事不是已经定案了吗?你是不是又发病了?”
“你不愿意和我解释一下吗?”
“我和你解释什么?”孟庭哲把两只脚交叉搭在桌上,满脸威严,“你一个小小档案室保管员,我有什么好和你解释的?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身份,不说市里,省里许多大人物也得给我面子。”
孟思期一改强硬的语气:“我不管你是谁?那也是我的父母,我要知道当年事情发生的所有细节。”
“所有的一切我都和警局说过了,你有必要跑来我这里废话?你是不是心里不甘心?觉得孟辉没有留给你一分钱?我曾经就告诉过你,孟思期,孟家没把你当回事,你也不要把自己当回事。”
他笑道:“你看看我今天的商业帝国,你看看,那是孟辉一辈子都想象不到的,他把所有的财产留给我,说明他眼光起码是对的,如果给了你,那和给个废人有什么区别?你看看你,过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这三十年,我都后悔有你这样的妹妹。你这辈子连个男人的手都没牵过吧,你就是孟家的一个笑话,当初我给你介绍对象你不要,我还以为你能找到好的,结果呢……如果想要男人,我可以给你安排!”
孟思期嘴唇动了动,没再回话,因为这三十年,这个世界的孟思期过得真的很辛苦。
孟庭哲笑道:“我承认我是孟家人,孟辉的遗嘱我也没有忘记,他让我照顾你,可你不领情啊。今天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在三亚有套房,赠送给你,你过去养老,老老实实呆在那里,过完自己的余生,这样也算是我对孟家的一点回报。”
孟思期牙齿微颤,冷笑道:“孟庭哲,我承认你很有商业头脑,在今阳市,甚至在海江省,你也是许多人一生无法企及的高度,但是你真的光明磊落吗?你这些发家的钱真的都是清白的吗?父亲有没有把所有股份留给你,你心里没有数吗?”
孟庭哲笑笑:“你看看你,可悲可怜!你病得不轻了。该去医院瞧瞧了,精神病得治疗!”
孟思期大声说:“孟庭哲,三十年前,是你制造了那场灯塔事故,是你害死了我父母,还有常姨。你威胁郭照鸿和汤勇伪造了我父亲的遗嘱。二十五年前,汤勇被你灭口了,郭照鸿因为某种原因,苟活到了今天!”
孟庭哲嘴角忽地痉挛,又冷嘲热讽地笑道:“一个精神病人的臆想!你还真以为孟辉会给你遗产?三十年前,你就是孟家的弃儿,现在也一样,我知道你很不甘心,但有什么办法呢?你注定这辈子都被我踩在脚底,病殃殃的废物!孟家的可怜虫!”
“高晗你还记得吗?”孟思期冷不丁地问。
那一刻孟庭哲的笑脸渐渐地像被什么固定住,红润的皮肤如同敷上一层冰霜,慢慢灰暗。
孟思期回到这个世界后发现,高晗三十年前就失踪了,已经变成了一桩失踪悬案,他的命运和赵语婷一样,在这个世界也改变了。
即便赵雷霆告诉她孟庭哲没有红妆连环杀人案的嫌疑,但是孟思期总是一个喜欢充满怀疑的人,因为路鹤曾经告诉她红妆连环杀人案是两名凶手,所以她认为很有可能孟庭哲指使了另一名凶手犯罪。
在调查过程中她发现,三十年前,也就是1994年7月16日晚上,孟庭哲的“男朋友”高晗彻底失踪了。
高晗失踪的那天正好是赵语婷被害的那天,结合她的经历,赵语婷那晚被红妆案凶手劫持,而高晗却是和孟庭哲在一起。
她清楚记得,高晗隔两天后报警声称孟庭哲欲要杀他,不过当时孟庭哲反称是和高晗玩SM游戏导致误会,致使那件报警没有成立。
但这个世界结局不一样了,高晗失踪了,很可能已经死了。
她必须通过孟庭哲来试探那天晚上高晗是不是死了,正如高晗报警所说的那样,孟庭哲想要杀他,且在这个世界孟庭哲成功了。
但是孟庭哲和高晗的交往很神秘,几乎无人知晓,他应该也细心处理了杀人现场,这导致三十年来警方从来没有将他的失踪和孟庭哲联系起来。
今天孟思期突然提起高晗,孟庭哲的表情忽然变色,这足以说明这个世界他不但结识高晗,而且和高晗的死有关。
在孟思期提出高晗的名字后,孟庭哲久久没有言语,他瞪着孟思期的眼睛,眼底是狐疑和不可置信,因为那件事除了他,别人不可能知道。
孟思期说:“孟总,你真的没有印象吗?”
孟庭哲嘴角痉挛了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好好想一下。”
孟庭哲笑了笑,但笑得很干:“妹妹,我想一定是你记错了。”他从躺椅里直起上半身,按了下桌上的按钮,“稍等,我给你叫点吃的。”
几分钟后一个年轻女服务员端着盘子走了过来,她跪在地上,将盘子里的物品一件件放在桌上,盘子里很丰盛,有水果和饮料,还有高档香烟和零食,女服务做事小心,面带微笑,但是在拿饮料的时候她的手抖了一下,几滴饮料跌落在孟思期的鞋面上。
孟思期轻轻将鞋子收回,她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见呼地一声,桌上的物品和瓶子突然被一只粗壮的手臂挥开,葡萄、芒果、各色瓜果顿时甩在女服务的脸上,她受到了巨大惊吓,趴在地上喊“老板息怒老板息怒”。
孟思期根本没有见过这般凌辱的行为,她刚想阻止,孟庭哲霍地站起,大步上前,抓起女服务员的头发,提起她的头,在桌上撞了起来,愤怒的脸上怒吼着:“没长眼是吧?不知道她是我妹妹?”
“邦邦”两声,女孩的脸上血花四溅,孟思期猛地抓起孟庭哲的小臂,呵斥道:“你是不是疯了!为什么打人!”
孟庭哲一用力推开她,孟思期才发现自己老了,就这样被推倒在地,她拼命爬起来,抓起地上的烟灰缸,朝孟庭哲的后脑勺砸去。
“邦!”
孟庭哲摇晃了一下,他终于松开了惊恐哭泣的女孩,慢慢用手摸了摸后脑勺的头发,发现手上没有血,孟思期的力气已经没那么大。
孟庭哲吐了一口唾沫,转过头,“妹妹,我在为你打抱不平,你竟然打我?”
“孟庭哲,”孟思期厉声说,“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在警察面前打人,你犯了故意伤害罪,我现在依法将你逮捕!”
“逮捕?”孟庭哲笑了笑,“逮回你们警局喝杯茶?你怎么这么可爱,你问问她,我打了她吗?”
孟庭哲踢了脚蜷在地上的女孩,“问你呢?”
“没有,没有。”女孩打着哆嗦哭着说,“是我自己不小心撞的。”
“你听见没有!我没有打她。”孟庭哲笑了笑,躺回椅子里。
孟庭哲点起一支烟,又按了下按钮,很快两个西装男子走过来,孟庭哲说:“拖走,不能死在这里。”
很快,女孩被两个男子带走,孟思期久久没有平复,可能身体的原因,她的双手在微颤,整个人都在轻微抖动,她意识到,孟庭哲是在警告她,警告她不要多管闲事,否则她就是这样的结局。
“孟庭哲,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她厉声道:“我是不是警告过你,不要做任何犯法的事情,否则我会第一个逮捕你,我们孟家,是不允许出现败类的!”
孟庭哲狠狠地掐灭烟头,笑道:“那就等着瞧!看看你这个精神病人能对我怎么样?”
孟思期头也不回,起身向门口走去。
待她离开,孟庭哲又点了一支烟,忽然他抬起脚,发狂地猛力踢向孟思期刚刚坐过的椅子,他又站起,狠狠地踩,直到踩得稀巴烂。
*
市局走入两位西装革履的男人,一位五十岁左右,一位三十岁左右,两人步履矫健,精神矍铄。
他们的手臂里都夹着厚厚的文件夹,走路带风,如同有一桩紧急事情即将发生。
赵雷霆马上放下手头的工作,接见了两人,邀请二位坐进沙发,送上茶水后,他郑重道:“欢迎调查组同志莅临今阳市指导工作,陈组长,热烈欢迎。”
陈组长严肃道:“老赵同志,这次过来,我们的目标是今阳市最大的涉黑团伙,以孟庭哲的大庭集团为首的黑恶势力。”
赵雷霆肃了肃神情说:“请陈组长指示。”
“我们收到了多份举报,大庭集团涉黑严重,但是调查了三个月,没有找到任何孟庭哲犯罪的线索,我们踢在了一块铁板上。我们怀疑他的背后势力错综复杂,在今阳市乃至海江省,都有盘综错节的关系和保护伞,如要铲除,必须从孟庭哲的内部入手。”
“陈组长既然到了市局,将这些重要机密告知赵某,我相信陈组长一定有你的计划。”
“对,我们发现市局的孟思期同志是孟庭哲的妹妹,我想能不能由孟思期同志这个点找到突破口,以点概面,撕破防线。”
赵雷霆犹豫了下,担忧说:“其实孟思期并不是孟庭哲的亲妹妹,他们应该说二三十年没有怎么来往,孟思期很清贫,她没有接受孟庭哲一分钱的恩惠,估计她给不了太大的帮助。”
“老赵同志,这就是我们坚定选择她的原因!”陈组长语气铿锵,“接下来,我们调查组依然会深入调查,我想你能不能找孟思期同志谈谈话,让她想一想孟庭哲发迹的这三十年,他到底有什么弱点,当然如有必要,我们也会亲自找她谈话。”
赵雷霆缓缓点了点头,“陈组长,这件事我应下了,我会和孟思期同志谈一谈,你放心,我们会全力配合你的工作。”
交谈了一阵,陈组长起身,主动握手道:“老赵同志,辛苦了。还有事,不久留了,后会有期。”
“陈组长,我送送你。”
第176章 [VIP] 黑夜尽头(6)
晚上, 孟思期回到江阳小区的居所,她准备下点面条随便吃一顿。
她深深记得一件事,上一个世界, 虽然高晗没有死, 孟庭哲却和她说过一句话,她记得他的原话是——
“那些想把我秘密说出去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高晗,我的确想杀了他, 而且我还想把他埋到我们家的院子里, 给养养花。”
无论哪个世界, 她觉得孟庭哲的原始想法一定是不变的,如果他真的杀了高晗, 那么他一定很有可能将高晗的尸体带到自家院子, 因为这是他认为最安全最保险的地方,而且他一定记得埋尸的位置。
也许孟庭哲随时可以毁坏尸体, 但是不巧的是,2010年, 那次拆迁破坏了这里的标记位置, 于是孟庭哲失去破坏尸体的机会,他不得不盖了一座新房, 来掩盖这里的秘密。
但也许, 他就是想把尸体永远埋在老宅底下,因为当初这座老宅的地基打得很浅,只要没人敢动老宅, 就永远没有人知道地底的秘密。
正当孟思期吃面条时,门忽地敲响了, 她猜想可能是期期,站起身走到门口,但是门外没有任何声音,她又问了一声:“哪位?”
“你好,我是煤气公司来检测煤气的。”
孟思期伸手拉开铁制门栓,但是在拉开的一刹那,她停住了,她印象和孟星海在这栋楼至少住了三年以上,这里每月检测煤气都是月底,何来月中就有检测煤气的习惯。
也许是煤气公司比较勤快,但是孟思期经历了许多刑侦工作,她总会多想一点,她特意在猫眼里望了一眼,外面是一个煤气公司制服的男子,身材高大,戴着制服帽子,头低着,帽檐很大,遮盖了整张脸,她看不清来人的模样。
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会不会是孟庭哲派来的人,今天孟庭哲当着她的面用那种残忍的方式警告她,但是他一定后怕什么,因此斩草除根是最保险的。
以她现在的身份,确实对孟庭哲没有威胁,但是她知道的秘密,对孟庭哲一定是威胁。
她不由紧张了几许,故意问道:“不是前些日检查过煤气吗?”
“是这样的,近期有些用户出现煤气泄漏,我们再来复查下。”男人声音沉稳,就好像预备了这样的答案。
“噢,能不能改天啊,我准备洗澡,等我老公在家再来吧。”
门外像是迟疑了一会,在孟思期看来,他可能在思虑新的信息,屋主人是否是一个人在家,还有如何应付她的话。
门口出现脚步声。
“哎,姑娘,我是煤气公司的,给你家检测下煤气。”男人像在问一个人,又咳嗽了两声,“有点感冒了。”
“行啊,稍等我开下门。”传来期期的声音。
孟思期顿时心脏提到嗓子眼,对方是不是对期期图谋不轨?她必须阻止。
她马上打开门,“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