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思期慢慢地爬了起来,屋子里很简洁,一张床,床头柜,衣橱,再没有别的。
她慢慢下床,地面上是她湿漉漉的球鞋,袜子,床下是路鹤早已准备的塑胶拖鞋,她踩上,发现鞋大了很多。
她挪着沉重的步子走向客厅,客厅也小,家具不多,这应该像是路鹤一个人住的地方,客厅有三扇门,一扇通向书房,门是关上的,路鹤应该在里面,一间是厨房,门也是关着的。
雨声很大,整个屋子因为老旧,就好像随时被雷声塌陷。
另一间是浴室,门开着,她走了进去,发现架子上已经整整齐齐摆好了白衬衫,是他的,大衣、长裤,也是他的,还有一条薄毛巾和厚毛巾。
地上有水壶,冒着热气,还有一盆已经倒满热水的水盆。
她忙脱下衣服,用毛巾擦拭身子,她想着早些弄完,因为路鹤身上也是湿的,他也需要擦拭。
忙着时,客厅响起了电话声,不一会,传来路鹤“嗯嗯”的声音,最后一句话,路鹤说得很快,“我知道了,马上过来。”
“思期,我还有点事,先走了,厨房煮了面条,伞在桌上。”
孟思期正想回他,门已经关上了,外面传来闷响,看来路鹤真有急事。
路鹤急匆匆地跑下楼梯,刚才电话里同事打来电话,语气很急:“路队,凶手出现了!”
“什么?”
“红妆杀人案的凶手。”
路鹤的内心顿时有些愤怒,也有些兴奋,消失了几个月的红妆杀人案凶手再次现身,这一次他一定要逮住他。
他的心中也产生一丝不安,凶手再次行动,就意味着红妆杀人案,并不是一桩杀人案那么简单,而是红妆连环杀人案,凶手的特征很明显,喜欢在杀害对方后,在对方脸上和身上画上红色精致的妆容,除此之外,还有个共同点,雨。
上次下了雨,这一次也下了雨,路鹤的兴奋来自于此,他必须在这个雨夜将凶手绳之以法。
*
路鹤的这声紧急的嘱咐,让孟思期本来加快的动作慢了下来,就像当初父亲送她去考场前,突然接到命令紧急离去,也是这样的迅速,孟思期这次却将两种情感放在了一起,她早就不再责怪父亲,而且为自己曾经的鲁莽后悔。
这一次,路鹤的紧急离开,她产生了担忧,那种担忧是来自于父亲的,她后来才知道,那次父亲面临的罪犯是非常凶残的,父亲头颅中弹也是那段时间的行动,只不过他在病床上修养好了以后,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没事,只是胳膊受了点轻伤。”
孟思期曾说:“老孟,受了轻伤也没必要在医院住好几个月吧。”
父亲受伤那次,孟思期刚上大学,父亲抢救后醒了一回,告诉别人,不要告诉女儿,后来,他好了一点才将事情以轻松的方式转告了她。
孟思期对这件事几乎不知晓,是在老孟的葬礼上,才知道那件事,当时她哭得很伤心。
那种担忧深深延续到今天,她亲耳听到路鹤紧急出门,或许正是一件紧急的案子。
孟思期忙完一切,换上了路鹤的白衬衫,这件白衬衫有路鹤的味道,那种淡淡的木质香依旧保留。
经过狭小的客厅,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面香,她想起路鹤走时说的那句话,厨房煮了面条,她忍不住上前揭开锅盖,一股氤氲的热气顿时升腾上来,面香侵袭着她的味蕾,她顿时觉得肚子空空的,这锅面她能全部吃完。
吃完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孟思期觉得自己身上全热乎了,不管外面电闪雷鸣,她心中暖意浓浓。
洗完碗筷,她叠好自己的脏衣服,回到卧室,发现卧室的木质衣柜味道有些好闻,有可能路鹤身上那种淡香味是这种木质衣柜带来的,这个衣柜,漆面斑驳,柜材很老,就像经历了许多岁月。也许路鹤恋旧。
她本来想等路鹤回来,但一直等到晚上九点钟都没有等到他,外面的雨已经停歇,但路鹤是湿漉着身子出门的,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路鹤一直没有回来,孟思期用袋子包好自己的衣服,将屋子收拾了一遍,走出了门,一直沿着楼梯走下去,走在路鹤平时上上下下的路上,心情有些轻松,但也有些微沉,但黄昏时的那种内疚却已经抚平了。
她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抚平了她。她在大雨中,不受控制的哭了,因为那时候,路鹤出现了,他关心她的样子,让她想起了父亲,曾经一次次呵护她。人生就是这样,在最徘徊的时候,如果有人轻轻问候一声,你就会走过去。
她感激路鹤的出现,感激他为她做的这一切,她走向门外,望着一片蔚蓝平静的夜空,慢慢地露出久违的微笑。
回家,她把路鹤的衣服洗了,晾晒以后,她打算找时间还给他。
第二天中午去食堂路上,赵雷霆突然小声在她耳边说:“有个事,那个红妆杀人案的凶手又现身了,昨天傍晚第二名女性死者出现。”
孟思期猛地一怔,那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油然而生,她转过头,“路鹤呢?人没事吧?”
“不。”赵雷霆愣了一下,“路队当然没事,凶手好像又消失了,路队这会应该挺忙的。”
孟思期吁了口气,路鹤没事就好了。
第70章 [VIP] 密室民宿杀人案(9)
红妆杀人案凶手再次现身, 孟思期的情绪也波澜起伏,一连两天她问了几次赵雷霆一队调查的进展。
赵雷霆也了解了一些情况,说是凶手和第一次犯案一样, 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恐怕案子侦破不易。
孟思期担心的是,这个世界时间线会不会像原世界那样正常发生?还是会因为她的来到像蝴蝶效应使之改变?
她不记得原时间新闻里提到的连环案发生了几次,但是眼下, 或许下一次路鹤就面临危险。
不过现在她没有办法参与到一队的案子中,就算参与, 她也帮不上忙。二队还在紧张侦查民宿杀人案, 她分身乏术, 她只能寄希望这个世界的时间线发生改变。
因为证据不足,丁倩、夏素兰和孙园园早已离开了警局。
虽然已经迈出了自责的那步, 但孟思期的心里仍然揪着, 随着丁倩三人嫌疑变小,随着凶手画下符号的画面产生, 她感觉这件案子可能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
一桩密室杀人案,现场呈现完美痕迹, 到底谁才是真凶, 到底凶手为何要留下引导的信息。
这一切的解决突破口只能找到符号的意义,符号不是一个圆, 圆再加上新的一笔, 会是什么。
孟思期不断在翻找类似图形,画出可能的图形,但似乎, 没有一个图形让她满意。
她的纸上出现过气球、棒棒糖,甚至类似形状的耳坠, 总之无论多么不合常理的意像她都联想过。
但都不对。
她变得愈发焦虑,快下班的时候,她鼓起勇气,默默走到冯少民的桌边。
冯少民正在书写着什么,他忽地意识到有人站在身边,抬眼望去,孟思期眼睛里的光没有平时那么亮,嘴巴微微扁着,好像受到了什么委屈似的。
他印象中,小孟平时不是这样的,小小的脸盘上总是充满了自信,充盈着笑容,这是他为徒弟引以为傲的地方,自信和笑容能让她内心更加强大,在刑警这条艰辛的路上才会走得更顺利。
“小孟,怎么了?”
“师父,我做错了事情。”
在她说出这句话时,冯少民的心中突然被什么触动,那种触动让他意识到自己是师父,是长辈,他记得很多次,女儿在他面前承认错误的样子,就和她这般。
“走。”冯少民站起身,“去会议室。”
冯少民不想在公共场合探讨任何的私密话题,即便和工作有关。
在去办公室路上,他觉察到小孟的步伐也没有平时那么轻盈,脸上有种淡淡的焦虑,看来她是真的有什么心事。
这次不像从前,两个人之间没有隔着座位,而是相邻而坐,冯少民主动问:“是不是因为破案心急,心里面有什么想法?”
冯少民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忧虑,孟思期不敢在他面前有任何隐瞒,因为在这里师父可能是唯一能给予她指导的人。
“我觉得我之前的所有推断都错了,师父。”她的语气有些重,在“师父”这个词上她带着些许愧疚,就像是在和他说声抱歉,如果不是她果断的妄断,冯少民就不会在她的基础上加以更多的假设,一切错误的根源都来自于她。
“你是说,关于丁倩三人是凶手的推断?”冯少民进屋时眼底还有一种担忧,这会他好像释然了,显然他一定在想,她的错误原来只是这件事。
“对。”孟思期重重点了点头,“可能先入为主,她们仨的生活环境和龙善文相差太大,所以才做出那样的推断,是我太相信人性当中的弱点,其实人性有时候很坚强,也很温暖。”
冯少民缓缓颔首,他的嘴角弯起一个很小的弧度,在孟思期看来,这是宽慰她的笑容。
他的语气也很轻松:“你说得对,我们在生活中总是先入为主,这不是我们司法人员该有的素养,我和你一样,也存在这样的不足。但是小孟,师父也要告诉你,你没有错,任何事情都是在不断地假设,推翻,再假设,推翻,再假设,直到成功的那刻为止。”
“刑侦没有唯一的答案,它不是一道方程题,如果真的那么简单,那么我们所有刑侦人员都按照公式来就行,你知道,破案是没有公式的,犯罪分子也不会给你公式。犯罪心理是复杂的,如果一次看透,那么还要我们不断探索做什么?”
“要相信自己走在正义的道路上,眼前的困难只是暂时的,未来的路充满光明,也充满荆棘,要勇敢迈出去。大胆推测,小心求证!”
冯少民的语气谆谆教诲,润物无声,在这一刻,孟思期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泪水夺眶而出,她很感激师父能如此开导她,她心里的阴霾也在这一刻全部化解了。
刑侦没有唯一的答案,如果她没有去探索,去破解,没有那种一往无前的自信,那么谁又敢否定,凶手不在你的阴影那面嘲笑你!
“谢谢师父,我明白了,我没有错,我只是在试错,我没有错。”孟思期的语气带着感激和涩滞。
“你当然没有错,要相信自己,徒弟。”
这还是师父第一次叫她徒弟,孟思期越发感动,又说了声“谢谢师父”。
“这件事你不要再多想,关于案子我正想问问你,你说你做了不实的判断,那么你是如何否认丁倩她们的嫌疑?”
其实没有完全否认丁倩她们的嫌疑,只是孟思期觉得,那副画面带给她最直观的感受,凶手另有其人。
她不好将看到的画面内容说出来,但也给出了心中的推测:“师父,如果丁倩她们是凶手,她们为何要留下那个符号,我记得你曾经说过,画蛇添足是一定会露馅的,丁倩三人苦心设局,现场那么完美,她们会在这件事上多此一举吗。”
“嗯,你分析的很好,不过人性总是复杂的,也许丁倩她们断定了你会这么想呢?这也许是犯罪分子的高明之处。不过,”冯少民的语气顿了一下,“师父支持你的看法,从目前审讯的情况来看,她们三人作案的动机确实还存在不足,就算她们都有作案动机,但放在一起对比,又显得都站不住脚。”
“嗯,师父,我也是这么想的,可能我没有真正解读那个符号。”
“那个符号?一定有什么象征意义,就目前来说,如果不能真正破解,这件案子可能停滞不前。我这两天都在想这个事情,可能还是要去解读龙善文。最近的走访有没有漏掉什么?”
孟思期仔细想了想,关于对龙善文的调查,大多数是针对她的丈夫,周边的邻居,还有曾经在纺织厂的同事,但是确有一个地方没有去过,她连忙说:“龙善文的家,因为犯罪现场在民宿,所以我们从来没有接近她的家。”
“那就去她家看看,我跟你一起。”
“好,师父。”
两人走向警车,孟思期说:“师父我来开吧,我会。”
冯少民开了主驾的门,“没事,你休息一会。”
孟思期一时觉得不太好意思,但师父已经上车了,她也只能绕到副驾。
车上,冯少民没有言语,认真望着车窗前方,和平时一样,冯少民在行动时总是不苟言笑,但在分析案情时却能言善辩,这就是他给人最直观的印象,可能他的生命中,有那种对刑侦不一样的执着和追求。
和她的父亲一样,曾经在出警时,接到任务时,总是正容亢色,满脸严肃,他们注定是这样的人,一辈子为了刑侦事业奔波劳碌以此为荣的人。
车子很快来到了龙善文的住址,沈松提前收到了电话,为了讨回妻子的真相,他这几天也时不时打电话到警局,今天听说警察来访,立即开车回家迎接。
孟思期和冯少民下车,沈松主动上前相迎,“冯警官,孟警官,你们终于过来了。”
沈松身材高大,一米八的个子,年龄三十左右,看面相很结实,属于比较稳重的长相,同时有几分生意人的精明。
孟思期上次在他公司楼下走访过他,曾经他也是孟思期怀疑的对象,但是他当时并不在现场,而且尸检报告中根据凶手刺入凶器的角度,初步推测出凶手可能在一米六到一米七之间,虽然并非准确,但明显丁倩三人的身高更接近。
沈松和龙善文的住宅是一栋两层别墅,门外有小园子,园子里种了花草。和丁倩她们拥挤的居民楼或者租房相比,确实境遇相差较大。
沈松望着满园近乎快没打理的荒芜,感叹道:“这片园子平时都是善文打理。她很单纯,喜欢种些花花草草,养养猫,自从她出事了,猫送到宠物店了。”
从沈松的描述当中看,龙善文是一个热爱生活,心地善良的人,这样的人很难想象会有仇家。
推开门后,孟思期看到了偏欧式风的装修,这座别墅不大,适合两口子居住,客厅里家具摆设井井有条,墙上挂着一副两人的结婚照,照片里的龙善文很漂亮,也很幸福,看起来是男女主人共同经营的家庭。
楼下只有客厅厨房和淋浴室,沈松沏了茶,他看起来很随和,请两人随意观看。
孟思期跟着冯少民将楼下的角落转了一遍,并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信息。
“卧室看看吧。”冯少民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