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饱含着心疼,很容易让人沉溺其中。
又或者是她想多了,瞎子的想象力总是过于丰富,只是他们自己不知道而已。
程音没有回答,她往后退了半步。
“如果我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有充分的理由,你会相信吗?”她听到他在黑暗中的低语。
她信或是不信,很重要吗?他在意吗?程音笑笑,又退了半步。
“知知,再给我点时间,”他声音低哑,话语中带了些罕见的请求意味,“我会告诉你事情的真相。”
怎么又叫她这个名字了呢?程音皱起了眉。
“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现在已经不想知道,也完全不在意了。”她的声音异常轻快。
不知道哪里照来了一道光,可能是巡查校园的警卫,远远地照到了程音的脸。
她两眼弯弯,分明是笑着的:“我没事啊,季总,我什么工作都可以胜任,您不用担心。”
羲和所在的位置偏远,一往一返,回到酒店已近午夜。
季辞晚归,梁冰再犯困都不敢睡,生怕错过了老板的什么指令。
果不其然,季总在回来的路上发来一条信息,让他去寻“舌头咬破了要用什么药”。
梁冰瞳孔地震,心中既喜且悲:季总还真不拿他当外人。
可是这种事,他一个可悲单身狗能有什么经验!?
愤懑归愤懑,药他还是找来了一大兜。优秀秘书就是这样,不管老板提出什么无理要求,都能不动声色予以执行。
在门口接了他俩下车,梁冰继续不动声色,将大药房的塑料袋往程音手里一塞。
话不多说,你俩干了什么自己心知肚明,我正人君子,非礼勿视,一个眼神都不会多给,梁冰正直地想。
程音完全莫名其妙:“这什么?”
梁冰侧目:“药。”
明知故问么不是,您说话都有点大舌头了……他家季总还真是,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
这才第一次约会吧!
季辞并不知道梁冰激烈的心理活动,弯腰接过了他手中的塑料袋。
院中一盏疝气大灯,正对进门的车道,亮度如同舞台追光。他走到灯下,温和地召唤程音:“来。”
程音应言走到灯下,听到他下一个指示:“抬头。”
程音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机械地抬起了头。不知是灯光太亮,还是这一系列指示过于难懂,她难得出现了智力水平的滑坡。
“舌头。”季辞进一步示意。
这回程音没有动,灯光照着她的侧脸,有点暖,功率太大,仿佛要把脸上的绒汗毛燎着。
季辞略微俯身,很耐心的态度:“我看看,伤得是否严重。”
他的声音温柔淡定,很有迷惑人的力量,程音嘴张了一半,复又紧紧闭上,不慎再次碰到伤处,差点疼出了眼泪。
她大着舌头连连摆手:“没事,我没事……”
“要不要去医院?”
“真的没事,涂点药就行……”
程音拿了那袋药,几乎是落荒而逃。
灯光那么亮,照得一切纤毫毕现,她竟真的在他眼中看到了专注与疼惜。
真是见了鬼了。
这一晚,在睡梦中,程音重回到17岁那年,被人抛弃的那间小屋。
小屋是季辞临时租的,因为她执意离家出走,背了个书包,带了几套换洗衣服,跑到大学宿舍楼去找他。
她手头有几万块的压岁钱,够租半年房子,但没有人会跟未成年人签订租赁合同。
于是她在他宿舍楼前哭,走在路上也哭,坐在出租车里一直哭,哭到司机看季辞的眼神都满是异样。
他实在没辙,自己掏钱租了间房,让她暂时有个落脚地。
过了两天,发现她饭也不吃,学也不上,他又不得不搬过来与她同住。
小小一居室,空间局促,程音睡卧室,季辞睡客厅。
他会接送她上下学,给她辅导功课,在做早饭的同时,准备她中午要带去学校的便当,营养搭配均衡,比程敏华的厨艺只好不差。
那个冬天特别冷,雾霾又重,家家户户闭门不出。每天晚上她在餐桌上写作业,抬头就能看到季辞在厨房里的背影。
在人生最苦难的时刻,遇到今生最温柔的对待,真不能怪她疯狂沦陷。
那间小屋是她人生突然成为废墟的时刻,唯一的避难所。
夜色深沉,程音半梦半醒,脸颊沾到冰凉的枕头,翻身换了个方向继续睡。
都过去了,她迷迷糊糊想。
很可惜,但也幸好——都过去了。
晨起,程音眼皮红肿,从冰箱取一听冰镇可乐,揉了半天才觉得可以见人。
舌头也肿痛,当时还不觉得,没想到人类的精神这么脆弱,遇到童年阴影永远溃不成军。
这一咬,十天半月她都吃不好饭。
程音咝咝倒抽凉气,往舌尖喷了点溃疡喷雾,随手拿起手机看消息。
今天大部队要抵达杭州,她是总部的对接人,各路人马的问询此起彼伏,一早信息便已爆炸。
她逐条往下划拉,边看边回复,忽然看见了季辞的头像。
Z:门外有止疼药,一天不超过三次。
发送时间:6:05分。
打开房门,脚边一个纸袋,程音弯腰拾起,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
从昨晚到现在,他对她的体贴,堪称无微不至。
报恩?怜悯?怀旧?原因她弄不清,最安全的应对是不多想,不推测,不在意。
她在微信里删删改改,到底没给季辞回信息。
还是工作吧,工作令人富有,工作使人愉快。
程音翻出了陈嘉棋的对话框。
“陈同学,你几点到杭州?我有事想找你探讨探讨。”
第25章 后悔
陈嘉棋是临时接到的出差通知, 原本他并不在本次赴杭州的团组当中。
通知他的人是梁冰。
梁冰比他还迷惑:陈嘉棋是总部的人力,和分公司没有直接的业务关联,中后台一般也很少安排出差。
而且, 他老板是不是傻?他都已经很明显地提示过了, 陈嘉棋跟他音姐是大学同学,平时关系不错。
干嘛, 季总是觉得他能演一出《天降打败竹马》?还特意给他俩创造一起出差的机会……
谁不知道这种打破常规的外出活动,最容ῳ*Ɩ 易酝酿出办公室恋情,放在小说里,都是用到烂俗的桥段!
若是知道季辞当真存了“考察”陈嘉棋的打算,梁冰八成要气得七窍生烟。
当然,这种事季总不可能找他的秘书去聊。
“就当是嫁妹妹了, 你说呢?”他轻声低语,问在电脑屏幕的角落里顶球玩的小海豚。
“用户你好,你什么时候有的妹妹?”口口感到迷惑,口口决定询问。
对话者并未理会,继续自言自语:“孩子已经生了, 关系看起来也不错,我再把把关,人品过得去的话,不是不行。”
口口只好强行接梗:“俗话说, 长兄如父,你真是一个好父亲。”
季辞单手支颐,靠在天鹅绒扶手椅中, 被这充满黑色幽默的答复逗笑了。
窗帘半闭, 透进些许天光,漏在他因为彻夜未眠, 因而显得格外苍白的脸上。笑容转瞬即逝,像风吹过冬天冰封的湖面。
他向来是个很有章法的人。
设定目标、分解目标、逐步实现……世上所有事,都可以按照实验操作步骤来完成,不管有多困难,总能有完成的一天。
却没有任何一本操作手册告诉他,若是进行到一半,她回来了怎么办。
贪欲油然而生。
可惜,为时已晚,箭已在弦,他来不及再回头了。
此身已废,轻易给不得任何承诺,更何况……她的态度如此决绝,即使他想给,她也不会再稀罕。
“我不想干涉她的自由,只是觉得,那人并非良配,”季辞继续低语,条分缕析,像是在和AI讲道理,“若是真对她用心,怎会让她过得如此辛苦?”
陈嘉棋的调查报告他已看过,倒是没有什么沾花惹草的毛病,这么多年并未交往其他女朋友,这一点还算说得过去。
但他作为孩子的父亲,在过去六年几乎完全缺位,从未履行过一天当父亲的责任,连上个户口这么简单的事,都不始终予配合。
以他的标准,这何止是不值得托付,根本就是该死。
“可是你的妹妹偏偏很爱他,这可怎么办呢?”
口口一如既往地会聊天,回答问题有鼻子有眼,且每次都能精准戳中用户痛点。
季辞抿了抿唇,他哑口无言。
可不是么,他这个“妹妹”,当初对他也是如此。倾尽了全部爱意,炽烈到近乎疯狂,开口闭口都是“一直”、“永远”、“最最”。
非他莫属,非他不嫁,都是她常年挂在嘴边的话。
他还真的以为,她会爱他到地老天荒。
“但爱,也有可能转变为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