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大部分人根本不通其中关窍,他们只知道,这事符合季总一贯的做派,也符合他打击东宫的意图。
或许只有喜读史书之人,才会做个反向思考——
宫斗中掐死个把亲生骨肉,根本不算太阳下的新鲜事,自己捅自己一刀,又算得了什么?
谁失了圣心,谁才是吃亏的那个。
夜半,程音翻覆难眠,隔壁床的富婆姐也在两面摊煎饼。
“你说,我能不能收养花花?”她猛然坐起。
这个苗头程音是早看出来了,小女孩长得可爱,乖巧亲人,见谁都叫妈,害怕被抛弃——眼睛还不大看得见,除非铁石心肠,逮住谁谁母爱爆棚。
程音言语冷淡:“这可不比养猫,养了,就丢不下了。”
尹春晓调转矛头:“你这个人,儿女心太淡,女儿扔在幼儿园,从来不见你跟她视频。”
程音面无表情:“她也有手机,要是想我,会主动打来。”
不打来就是不想,没有分离焦虑是好事,以免承受不了突如其来的分离。
尹春晓嘴里念着花花,逐渐沉入了睡眠,程音却始终睡不着,她还在想今天发生的事。
富贵人家的争斗,和普通人确实不太一样,处处透着艰险。
不知季辞接下来要怎么弥补……
程音迷迷糊糊,思绪不知在哪个虚空游荡,突然被枕下的手机拽回了精神。
眯眼看了看屏幕,程音倏然清醒,季辞打她的电话,在凌晨一点?
她立刻接通,听筒里起初没有人声,只有时轻时重紊乱的呼吸——像病重之人在艰难挣扎。
程音一凛,听到他声音嘶哑,急促地唤了声“知知,来”。
随后电话里传来了重物坠地的动静。
第30章 刺挠
程音翻身趿了双拖鞋, 一路飞奔下了楼。
秋意甚寒,凉风吹得她一个激灵,才注意到自己只穿了件薄睡衣——但也来不及回房间换, 季辞八成是又发病了, 她想着此前的情形,分秒必争, 都是黄金时间。
此事麻烦在于不能声张,如上回那般紧急,梁冰都不肯送医,这是季辞必须守住的秘密。
否则他也不会半夜找她求助……
程音克制住呼救的冲动,边跑边拨梁冰的电话,无人接听, 再拨房间座机,竟然忙音。
估计是电话没挂好,这不靠谱的小子。
夜已深,酒店关闭了景观照明,对于程音而言, 庭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她不管不顾往对面跑,季辞住临湖的套间,和其他人隔庭相望,只要方向对了, 肯定能跑到。
至于摔两跤,擦破个手掌,不是大问题。
问题在于套间别墅的大堂有管家坐镇, 一般人无法随意进出。程音焦急地猛敲玻璃门, 在管家走过来的这两步时间,心里已经拟好了台词。
“我是住店的客人, ”她出示了自己的房卡,“3018的季先生让我来送文件。”
三更半夜,不速之客。
好在她表明了自己的住客身份,还准确报出了季辞的房号与姓名。管家抬了抬眼镜,请她登记签字,看她的眼神总算不像看贼。
……至于像看什么,她不想深究。
临湖别墅的地毯比别处都要更软些,无论多么急促的跑动,都听不到任何足音。
程音只恨自己跑得不够急。
她最担心季辞锁着房门,如此一来,她还得说服管家上来开门……那有可能惊动其他人。
幸好,他一向靠谱的自制力,即使在最紧急的状况下,也没有掉线。
季辞坐在玄关的地板上,曲起一条腿抵住了房门。
他的黑发尽湿,面白如雪,仿佛油画中垂死的海妖。
在湿漉漉的刘海下,有一双竭力睁开的眼——瞳仁冷灰色,极清醒,就算痛到脱力,他也不肯放弃掌控神志。
直到他看见程音跑向他的画面。
汗珠从睫毛上滑落,海妖垂下眼皮,放任自己沉入了安全的水底。
药在贴身的衣袋,公文包外侧拉链也有一瓶,上回季辞发病,程音积累了一些实战经验。
她火速撬开他的牙关,往他口中塞了一丸药。
却不知是她路上耽搁太久,还是药物本身出了问题,上回服药后他立竿见影好转,这次却毫无动静。
就连灌入口中的矿泉水,也尽数漫溢。
那次他牙关紧扣,状况已是凶险至极,此时更加惊心动魄:鼻端几乎试不出呼吸,颈动脉的搏动极其微弱。
不能再耽搁了。
程音不假思索,一只手扯开了他的领带,将衬衣完全敞开,另一只手拨通了120。
也许已经来不及。一个颤抖的声音在心里说。
要是来的路上直接叫救护车就好了。她的眼睛猛然变得模糊。
尽管如此,她的声线丝毫没有抖动,极其冷静地与120对话。
电话中,接线员教她如何打开气道,升高颌角,以人工呼吸和胸外按压来进行心脏复苏,程音一一照做。
“季总,醒醒。”
“季辞,你别吓我。”
“三哥……”
“求你了,三哥……”
她一次次对他口中吹气,尽量稳住按压胸肺的节奏,分不清脸上是汗是泪,心中是绝望是后悔。
即使她从来不肯承认,此时此刻,也不得不承认。
她所以为的毫不在意,从头到尾,都只是自欺欺人。
程音机械地重复着心肺复苏动作,不知自己究竟是施救者,还是溺水者。
每一次深呼吸都让她的肺叶疼痛,接线员的声音听起来忽远忽近,救护车不知耽搁在哪里,他们一直在队列中等待。
……
也许上天听到了她内心绝望的呼喊。
也许是垂怜她经历了太多次失去。
不知努力了多久,奇迹居然真的发生。季辞一声长喘,慢慢建立了呼吸循环,静脉搏动逐渐有力,面色重新恢复了红润。
程音精疲力竭,体力不支倒伏在他的胸口,耳畔传来规则而清晰的心跳,她的泪水轰然决堤。
那真是宇宙间最动听的声音。
事急从权,性命攸关的情况下,采取任何行动都合情合理。
但等警报解除,事态恢复正常,程音便意识到——眼下这一摊凌乱,似乎有些难以收拾。
她失态了。
趴在季辞身上,哭得不人不鬼、涕泗横流。由于肾上腺素飙升太快,缓下来之后,她浑身上下虚脱无力,半天没能直起身。
这个姿势,实在不成体统。
程音的脸已经很烫,脸颊所贴之处,男人光裸的胸膛更加热力惊人。
她勉力支起胳膊,肌肉颤抖得难以为继,暗自祈祷他千万不要此时醒来……
然而刚一动弹,便觉他胸口微震,声音仿佛从胸腔直接传入了她脑中:“知知?”
程音不知哪来的力气,一骨碌从季辞身上爬了起来。
她连多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返身扑出去找手机——忙忙拨号,拨120,告知对方目前病人已清醒,无需再派来救护车。
“季总,您要是没事,我先走了。”
讲电话时她全程背对季辞,边说,边踉跄往门口去,期待他能帮她收拾完这个烂摊子,假装一切都很正常。
季辞从来都是个体面人。
她对他有信心……
然而今晚,这个体面人却不打算让她走出这扇门。
身后传来迅疾的脚步声,程音以为他又出了什么状况,忍不住回了一下头。
这一转身,便被他就势按在了门上,劲道之大,令她完全挣脱不能。
“你又在搞什么鬼?”季辞俯身质问。
程音惊住了。
玄关有灯,光线自头顶流泻,被他的身形所遮罩,黑影巍峨如玉山将倾。
男人衬衣半敞,乌发湿透,一扫平日的温文模样。喉结往下,大片结实的胸腹敞露,迫着她视线无处安放,只能抬头与她对视。
那双素来宁静无波的眼,正透过镜片沉沉将她望定,目光似有墨浪翻卷,风雷暗生。
程音尽可能维持冷静:“季总,您说什么?”
他轻嗤:“季总?又玩什么新把戏?”
他边说,边摘下被汗珠沾湿的眼镜,眯眼看了看,随手扔飞到不知何处。
对话驴头不对马嘴,眼神混沌难辨清明——程音基本确认,此人当下,可能不太清醒。
怎么又出了新的症状,他生得到底是哪种病!
季辞人不清醒,动作也没个轻重,但凡察觉程音有挣扎的意图,便要更牢地将她禁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