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程音看来,季辞与她一样,也吃了个闭门羹。
孟世学低着头,细心为小鼠更换垫料,对季辞的招呼表示无动于衷。季辞也没多言,安静在一旁站了会儿,开始主动上手协助。
换料,称重,观察形态,分笼。
一整套流水线工作,他们做得专注,程音也看得专注。
她不大能盯着老鼠细瞧,主要阅读放在旁边的工作手册,实验鼠的管理规程,门道很多。
偶尔一抬头,只见一老一少专心致志,从背影都能看出,他们沉浸其中。
甚至有种手艺人消磨时间的安逸。
时钟滴答。
两个多小时过去,程音站得两腿酸痛,看完了摆放在外所有能看的纸头,他们终于处理完了区域内的全部小鼠。
孟老点了点头:“还行,手没生。”
季辞立刻认错:“最近事务性工作忙得比较多,实验室去的少。”
孟世学冷哼:“石头竟然让你去搞营销,瞎胡闹!”
程音被震到了。
石头,什么石头,女娲补天的那颗吗,他居然管柳石裕叫石头!
又一想……老人家年龄资历摆在那儿,传说他是柳石裕的老师,看来是真的。
帝师啊这是,背后人脉肯定也广,虽然隐退,也是业内泰斗级的人物。
程音来的路上,多少做了点功课。
泰斗指挥集团副总裁劳动一下午,心情大好,待到日影西斜,继续支使他。
“去给我做顿饭。”
这是邀他去家宴了,季辞立刻点头,示意程音跟上。老头眼见着又要垮脸……
“我的人。”季辞道。
“不是王云曦的人?”
“不是。”
他倒是敢打包票。
程音十分确定,她目前不属于西宫阵营,但既然季辞愿意替她扯这个谎,她也乐得顺水推舟。
很显然,柳与世这二位创始人,因为什么原因闹掰了,只是没彻底撕破脸。
王云曦试图从中说和,然而孟老并不想搭理。
一般这种情况,都是路线之争。
依据她目前的观察,孟世学和西宫比较亲近——也不一定是西宫,可能就只能看得上季辞,技术流之间惺惺相惜,并不罕见。
再多名堂,程音就看不出来了。
搞不好……只是因为老爷子爱吃川菜也说不定。
孟世学住一间独门小院,在半山腰,有山有水,有竹有肉,过的是神仙日子。
院门一开,一只金毛迎风飞扑,像一大团金色蒲公英贴到了季辞身上,孟世学“唷”了一声,顿时眉开眼笑。
“少轶回来了!”他摸摸大金毛,脸上皱纹笑得舒展。
程音想,这狗的名字,还挺帅气。
然后她一错眼,见到了此生见过最俊俏的姑娘。
马丁靴,大长腿,长发用一根竹筷随意簪在头顶。她正踩住竹节抡斧头,一把黑色战术斧,雪亮划出半圆银弧,映着她眉峰奕奕、朱唇灼灼,当场让程音惊艳到不行。
抬头见到来客,孟少轶挑了下眉,愉快地丢下了斧头。
老爹多时未见,当然要先拥抱,孟少轶轻拍她家老泪纵横的老头,眼睛却往季辞这边瞄。
松开老爹,走到季辞面前,孟少轶飞快瞄了眼程音,忽然对他露齿一笑:“嗨,三哥!”
季辞当场变了脸。
孟少轶常年在野外行走,知道什么时候不该去惹危险动物。她虚晃一枪,见好就收,立刻岔开话题:“好久不见,这位妹妹是谁,好像在哪里见过。”
季辞实在懒得理她,边走边挽袖子:“去生个火,准备做饭。”
季辞领着孟少轶在厨间忙碌,程音便陪孟世学坐在院子里喝茶。
刚才她去客厅取茶具,扫了一眼家里摆放的照片,再上网搜了下人名,已经充分认识了孟少轶。
自由式跳伞运动员,世界滑翔伞锦标赛亚军,翼装飞行纪录保持者……
无限精彩与刺激的人生。
在其中的不少照片中,她一眼看到了季辞。从念青唐古拉到澜沧江,他的皮肤由白皙转为麦色,体格也日益健硕。
一个常年专注于“文明其精神”的男人,忽然风格大变,转而“野蛮其体魄”,背后必然有不可抗力存在。
程音在想,她终于找到了真正的原因。
名叫少轶的帅气姑娘,健康淘气得像山间跳跃的风,跑得稍微慢一点的人,连抓都抓不住。
她也叫他,三哥。
第32章 偷吻
孟世学这个人不太好相与, 程音心知多说多错,陪在一旁并不多言。
叫她取茶具,她取了来, 坐在对面, 静静观察孟老如何给茶叶浸泡、洗尘再冲汤。见他不反对,她上手跟着做了一遍, 学得有模有样。
耳边时而传来厨房里笑语,听不真切。
程音也没打算听真切,全副心神用来泡茶,好似那盏茶汤是全天下最重要的存在。
她半垂着脸,鸦黑睫毛在白玉脸颊上投下两弧阴影,模样沉静得让孟世学心烦。
“你和季辞, 什么关系?”老头忍不住问。
程音倒茶的手略一停顿:“小时候认识的,现在是上下级。”
“我进公司,没走季总的关系。”她补充了句。
这等于没有回答,老头干脆把话挑明:“你们季总和我家少轶,在一起好多年了。我想好了, 明年必须让他们结婚!”
程音抬头,看他满脸护犊子抢地盘的凶狠,轻轻点了下头:“哦,恭喜。”
这反应, 平淡得让孟世学一趔趄,蓄力一拳打了个空。
“你年纪也不小了吧?”老头不服,又出了一次直拳, “谈朋友了吗?”
程音觉得, 这场试探,实在没必要再继续下去。
她已经弄清楚了一切状况, 也完全无意在其中扮演任何多余的角色。
她将沏好的茶捧给孟世学:“您尝尝,这杯合格吗?我孩子都六岁了,今年上小学。”
厨房里,极限运动爱好者孟少轶,正在危险的边缘疯狂试探。
“三哥~烧锅的柴火~要劈多大啊?你的感情~它有多深啊?”
她高兴得就差唱起来了,金毛“少校”全程围在季辞脚边,欢快地跳着圆圈舞。
季辞拿着切菜刀,警告地看了孟少轶一眼。那眼神,简直比5000米高空的风都凛冽。
孟少轶一生追求的是有防护的刺激,不是无谓的寻死,她立刻恢复了日常的称谓:“辞哥,敬爱的辞哥,请问这位,是否就是那位?”
季辞一边切胡萝卜丝,一边“嗯”了一声。
“请问您现在到什么进度了?”
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现在的进度是悔不当初,希望人生能够读档重来,所有进度重新开始。
“哈哈,知道了,季和尚。”孟少轶合不拢嘴。
“孟少轶,”季辞叹了口气,“你别捣乱。”
他的态度,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严肃,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茫然脆弱。
这种神情,孟少轶在很多时候都曾见到过——他这些年,在工作之余走遍各地,往深山边陲去,往穷乡僻壤去,只是为了寻找失踪的故人。
他甚至因此救了几个被拐卖她乡的妇女,却始终没能找到那个他想找的人。
他说,她恐怕是出了什么事,或者被关在什么地方,根本上不了网,否则不可能不来找他。
但世界那么大,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孟少轶不闹了,她拍了拍季辞:“找到了就好,辞哥你行的,加油。”
菜上桌的时候,孟世学已经在手把手教程音职场生存法则。
“年轻人要只学本领,不站队,因为队可能站错,但本领学不废。”
他对程音泡的茶极其满意,因此也不在意她是王云曦派来的小狗腿了。还给她讲了柳世创业史——当年他们几个是如何从海淀黄庄的一间破出租屋,把柳世孵化成如今的上市集团公司。
程音聪慧,三言两句就听到了本质,这路线之争,是理想主义者和扩张主义者的分歧。
孟世学思考问题过于学术,对于柳石裕的很多商业手段,十分看不上。
“不能否认,上万人靠他吃饭,柳世能做大做强,姓柳的功不可没。”孟世学咪了口酒,“但是!做人要有底线!”
他狠狠撞了下季辞的酒杯:“你小子,挺不错,新闻我看到了,干得好!”
他在说明珠二号的事。
全天下人都以为,那是季辞有意为之——柳亚斌也许没遗传到柳石裕的经营头脑,但某些时候,那谋篇布局的能力,还是祖传的可圈可点。
季辞也不多加解释。
“送出去的药,我都会让他们统一回收。已经出现症状的小孩,在当地找医院,或者送去北京医治。希望能够亡羊补牢。”他和孟世学交代。
“这趟回去,你日子恐怕不好过啊。”老头说。
那是肯定,为了宫斗不顾大局,直接把公司股票捅了个窟窿,这锅他是背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