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棋:“啊?”
突如其来的敌意,来自他仰慕已久的男神,他不理解,他很委屈。
但男神显然不是在开玩笑,仿佛他再晚走一步,就要被他立斩于马下……
不是,他怎么得罪季总了?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他怎么完全没有印象呢!?
陈嘉棋被愤怒的雄狮驱逐出了领地,不过门外的那头母老虎,他们总归还得再去会会。
上了约束带,张太太看起来是文静多了,虽然嘴里还在不住地骂骂咧咧。
被院长临时叫来的精神科医生,静静观察了她几分钟,又手起针落,加了10毫升镇定剂。
“狐狸精,姘头还挺多。”药物生效,张太太的声音也温柔多了,但她见到季辞这张新面孔,还是忍不住发出了锐评。
季辞挑了下眉,他这辈子没被贴过这么新颖的身份牌,而他竟一点都不生气。
甚至觉得疯人疯语,亦有可取之处……
但她接下来一句话,又开始污人耳朵:“不要脸的贱人,自己没老公吗……抢别人老公……”
季辞伸手,捂住了鹿雪的耳朵,又示意程音离开,他不想让她们暴露于这种低级的精神污染。
程音却没动。
季辞只好一边护着鹿雪,一边对张太太发话。
“张惠茹,今晚你先回家,明天一早,会接到警察的电话。我们将控告你侮辱罪、寻衅滋事罪和诽谤罪,证据确凿,一定会立案。”
“哈!你们没证据,是她先推人的,她在幼儿园推了我们家昊昊!”
“有视频和监控为证。”
监控一词让小男孩惊慌,他忍不住大喊:“告诉你们,高园长是我表姑,她不可能给你们监控录像的!”
季辞闻言皱了眉:“高原?”
柳世幼儿园的园长,职级不算高,却是天字第一号的肥缺。高原此人,是名声在外的难缠,特别不好打点,连季辞都有所耳闻。
原是皇亲国戚,难怪如此跋扈。
程音也听说过,当即便有些犯愁,要是真得罪了这位大名鼎鼎的园长……鹿雪接下来又得转学。
“赶紧滚吧,”张太太得意,不小心说漏了嘴,“不然在幼儿园,见一回打你们一回。”
“这小子,打过你吗?”季辞撤开捂鹿雪耳朵的手,问了个很重要的问题。
程鹿雪摇头:“但他打过别人,土霸王一个。”
“唔,我不喜欢太土的东西。”季辞道。
“我也是。”鹿雪点头附和,她被那款美味三明治所收买,对季辞的认可度大幅上升。
“明天一早,去幼儿园给他办退学。”他重新看向张太太。
“为什么?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不知是镇静剂彻底生效了,还是季辞身上的某种特质让她敬畏,张太太的疯癫减轻了不少。
“告诉高原,”季辞缓声道,“要么她的宝贝侄子走,要么她走。若有异议,来18楼问我。”
张太太并不知道“18楼”是什么意思,纯粹被他的气场镇住,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小男孩也被这可怕的叔叔吓到了,嚎啕大哭:“是她打了我,是她打了我……”
“没关系,”季辞温和地拍了拍男孩,“既然来了,叔叔不会让你白跑一趟,今晚就安排你住院。明天请医生给你从头到脚,彻底地检查一遍,看看到底有没有问题。”
小男孩惊呆了:“什……什么意思……”
“蠢货,”鹿雪不耐烦了,开始发挥她的兴趣特长,“意思就是,先给你抽十几管血,再把你绑好,放进一个好像棺材的地方,给你全身的骷髅照一张相。”
她跟一般的小朋友,不会说太多医学术语,因为没人听得懂。
每次她都很体贴地采用一些生动的比喻,来帮助小朋友们理解。
就是不知为何,她越比喻,小朋友越听不明白,还经常会哇哇地哭着跑走……就好比现在。
“他怎么了。”鹿雪惊奇地看着男孩屁滚尿流的背影。
季辞再次忍不住大笑,他真是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没事,你说的很好,很有学医的天分。”
“谢谢你,”鹿雪打了个哈欠,礼貌地点点头,“很多人都这么说。”
危机解除,加上吃饱喝足,鹿雪紧绷的精神一松,靠着程音秒睡了过去。
时间已近午夜。
程音弯腰抱住东倒西歪的小胖孩,一个使劲,居然还没抱起来。
过去的那几个小时,程音的精神其实也挺紧张,现在松懈下来,多少有些腿软。而且她好久没扛过鹿雪出门——江湖传言,武当弟子入门时人手一只小猪,每天抱着登山,日积月累方能功夫见长。
她也就荒废了几个月吧,这只小猪居然抱不动了!
小猪睡得呼噜噜,将她叫醒走路也不现实,程音咬牙还想再尝试,家猪被人抱走了。
季辞一手托着娃,一手调整她脑袋的摆放,给鹿雪找个了最舒适的睡姿。
“回家吗?”他和蔼地问。
三小时前,程音才跟季辞摆出“除公事外老死不相往来”的姿态,此时却不得不缓和态度,接住他的好意。
毕竟她们刚刚才受人一番恩惠。
而他此时的姿态,不知为何,与数小时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晃眼一看,在医院惨白的日光灯下,那张从小英俊过头,因而显得不近人情的脸上,居然满含了温润笑意。
眼角淡红的伤痕轻挑,他看她的目光,简直称得上温柔缱绻。
程音眨了眨眼,觉得自己夜盲症,怕是又加重了。
外面北风呼啸,密云漫布,完全没有共享到杭州的月色。
飞机落地时广播说,今夜北京城或将迎来入冬后的第一场雪,程音吸了口微带湿意的空气,觉得天气预报难得准了一回。
什么时候会下雪,她打小闻得出来。
没错,是雪的气息。她在雪天与他相识,又在雪天与他分离,后来有一天,她遇到了一个长得像他的男人,他们共度良宵,那一次,雪也下了整整一夜。
雪是她爱的签字页。
程音也不知道自己满脑子在闹什么妖,恍恍惚惚地上了季辞的车。
后座宽敞,座位中间隔着一方小几,她几次想把鹿雪接过来,季辞都没允:“别搬来搬去,把娃弄醒。”
这话说的,太有人夫风味,一向装聋作哑的司机老李,都忍不住看了一眼后视镜。
真像一家三口。
程音也这么想,若不是亲眼看到,她绝对难以置信。
季辞抱着鹿雪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和谐,他将来如果当爸爸,必然也是个好爸爸。
这个念头闪现,程音忽然不愿再多看他们一眼,默默将脸调转窗外。
长风卷地,铅云低垂,是要落雪了。
车开到胡同口,季辞下了车,随手拿起一件羊绒外套,虚笼在鹿雪头上。
睡中不能吹到凉风,没养过孩子的男人,绝不可能有这种意识。
他为何如此娴熟……?这一幕为何还有点眼熟……?
程音愣怔片刻,突然明白了过来。
小时候她常淘气,暑热的天,非要中午跑出去粘知了,每回一头热汗往空调房里钻,都是三哥揪住她,不擦干了不准进屋。
他整个暑假借住在程音家,食宿全免,过意不去,便会主动接手,帮程敏华带孩子。
那孩子……是她自己。
程音心中五味杂陈,跟着季辞走到了胡同口,见他还不停步,顿觉惊慌:“孩子给我吧,您不用往里去了。”
季辞无奈:“你不怕摔了她?”
过十二点了,天上没月亮,地上没灯,她确实看不见。
今晚的风还格外大,程音被吹得站不稳脚跟,想想是不该犟嘴,只能沉默地跟住季辞,走进了漆黑的胡同。
男人单手抱娃,另一只手借给程音搀扶,接近零度的天气,他竟只着一件衬衣。
体温高的人果然不怕冬天,透过单薄的织物,她冰冷的指尖也染上了些许温度。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一刻,程音的心绪稳妥而安宁。
短短几百米,竟让她生出了贪念,希望回家的路可以再长一点。
但,总有走完的时候。
“到了。”程音站在四合院门前,伸手去接鹿雪。
院门上方镶有一盏昏黄小灯,瓦数不高,已足够她看清道路。
也能让他看清,院子里破敝杂乱,四壁皆污,绝非他可涉足之地。
自尊心让她无法同意他继续走近。
别看了,我茅屋被秋风所破,八面漏风,毫无尊严可言。
程音的态度如此坚决,季辞只能无奈松了手。
然而程音抓住睡熟的鹿雪,抠了半天……居然没能抠下来。
刚一掀开羊绒外套,小姑娘就猛地瑟缩成团,两只肥胳膊紧紧搂住了季辞的脖子。
程鹿雪什么都好,就是有点赖床,尤其今年入冬之后——胡同房没装暖气,程音也不舍得整晚开空调,早上弄她起床,便成了一个老大难问题。
离开温暖的被窝是艰难的,更别提季辞肩背厚实,体温又高,睡起来比床还舒服。
程音用力扒拉了两下,这小孩居然还哭了,嘴里嘟囔着:“妈妈我冷,再睡一会儿,就五分钟。”
边说,边手脚并用抱紧她的大抱枕……并在他昂贵的白衬衣上留下了几个小脚印。
程音脑袋嗡嗡的,胳膊却拗不过孩子的小胖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