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新鲜,季辞夸她漂亮,还是平生第一次听到。
“哪能想到,竟是个狗脾气。”
……说谁是狗?
程音有些震惊,转头看季辞,发现他笑意淡淡,目光几乎是温柔的,似天罗地网将她包围。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大杂院门口,她要逃回家也有机会,可她就是迈不动道。
只能定定站着,任凭他揉了揉她的头发:“这些年我一直担心,怕你过得不好。”
他的目光轻轻越过程音,看向幽暗杂乱的院落:“这里生活不便,要不要去三哥那儿住?”
第40章 塔罗
细密的战栗沿着发顶往下, 扩散至整个身体,程音的耳廓几乎在一瞬间烧红。
过去这个月,她和季辞莫名其妙有了很多亲密接触, 亲吻有之, 拥抱有之,却没有任何时刻, 让她如此神魂震颤。
他没有意识不清,他知道她是谁,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是,季辞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程音这厢还在血喷心,季辞已经兀自牵起她的手,带她进了院子, 慢悠悠与她讲道理:
“照明不好,没有暖气,邻居鱼龙混杂,又没有上下水,你一个人带着小朋友住在这里, 不大合适。”
……难道跟您同居就合适了?
程音张口结舌,被季辞牵着手领到了自家门前,全程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又不是当年,两小无猜嫌, 说住一起就住一起,如今她早已成年,更何况……
程音认真在想, 她要如何回应这个提议, 奈何脑子如豆花,被他的不按牌理出牌捣得稀碎。
她正迟疑, 忽然背后传来人声,是对门的刘婶,一边从自家厅堂往外走,一边问外面是谁,是不是程小姐回来了。
程音猛然抽回了手。
刘婶那满嘴跑火车的气概,敢叫她再见一次季辞,必然能亲口当他面说出“鹿雪像爹”这种鬼话。
她立刻掏钥匙开门,推着季辞进屋,再将门迅速合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等刘婶出来,便只见程音独自站在门口,仿佛刚从外面回来。
“婶儿还没睡呢?”程音握着钥匙回过头,面不改色,端庄微笑。
“等你呢,”刘婶打了个哈欠,“明儿晚上你得空不?”
“什么事?”
“上回你不是说,让从咱村给你找个对象么,有信儿了。”
婶儿这大嗓门恨不得昭告天下,程音下意识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的门。
“进屋去说。”她拉住刘婶往她家去。
刘婶喜滋滋拍了拍她的手:“可巧,寻了个顶合适的,明儿你们先见一面。”
程音确实让刘婶帮她介绍对象来着,却不是真的结婚对象,是假结婚再离婚,好让鹿雪能上户口的那种合作对象。
入学在即,这户口是不上不行了,程音各处碰钉子,回话都说单亲未婚不好弄,最好还得找到娃他爸。
她上哪给娃变出个爸,只能请刘婶帮忙想想办法。
乡下男女比例失衡,光棍多的是,随便找个人来走走流程,请顿饭,给笔钱,大致也能糊弄过去。
不过刘婶却另有想法。
她将程音领到自己屋,从手机相簿调出一张照片:“俊是不大俊,但没结过婚,身体也好,你瞅瞅。”
程音默默看她一眼,接过了手机。
中年男子,方圆脸膛,polo衫的衣领高高竖起,表示紧跟潮流,下摆又扎进了裤腰,表示坚守传统,神情看着十分自信。
程音放下手机:“婶儿,我只想找人临时帮个忙。”
“先见一面嘛,小赵做文玩的,别看生意不大,有钱,刚买了套房,三居室。”
刘婶说得认真,看来是正经想给她找个依靠,见程音面露抗拒,掰开揉碎给她讲道理。
“知道你学历高,人漂亮,但这不是有个娃么?找男人没那么容易。你赵哥人好,也聪明,部队退伍转业的,门路很广,娃要想上个好学校,他能找得着人。”
刘婶一腔做媒热情,程音推拒不及,最终只能胡乱应承下来。
只见一面倒也无妨,若对方真有什么门路,能解决户口或是上学问题,她也想顺便问问。
当然,她这辈子没有跟人结婚过日子的打算,这话她会事先讲清楚。
匆忙告别刘婶,程音三两步跑回家,一推门,季辞竟还没走。
他站在桌前翻阅鹿雪的绘图本,正常小姑娘喜欢的东西,本子里是一样都没有,满纸都画着人体器官简图,眼球解剖结构勾勒得清清楚楚。
“你女儿……很可爱。”季辞道。
程音默了下,她理解他可能是想说鹿雪“很特别”。
孩子特别自然是因为家长特别,程音与其说是在养娃,不如说是有意无意在训练。
训练她自幼独立,不在精神上依赖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妈妈。
总有一天,她的妈妈瞎了,或者死了,她要学着独当一面——程音不知道这一天何时到来,只能尽早开始做准备。
在她看来已经准备的不错,下午她和鹿雪说自己晚上有安排,叫她继续在学校寄宿,小姑娘连一句反对的声音都没有。
“她很乖。”程音轻声道。
季辞放下绘图本,走到程音面前,目光越过她看向四周。
“这儿连个像样的厨房都没有,怎么确保孩子营养足够?那炭盆是用来取暖的?不怕一氧化碳中毒?”
“我平时都开空调。”程音脸有点红,不知是不习惯当着他的面撒谎,还是因为他站得有点近。
他低头看她:“你在撒谎。”
她是在撒谎,她只舍得睡前开着门窗烧炭,钻被窝时灌个热水袋。若是觉得脑袋凉,再一人套个睡帽。穷人有自己的过冬之道。
他实在没必要当面戳穿,还以如此耐心温和的口吻。
“去我那儿,房子很大,住得开。”
……现在是住不住得开的问题吗?
程音深吸口气,退开半步,抬头目视他:“季总,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如此毫不在意地撕扯她的封印,难道不害怕她再度对他痴迷,到时候打算如何收场?
就算是出于对程敏华的缅怀,想要替她尽一些照顾的责任,也不能搞得这么离谱。
“您这样做,考虑过孟小姐的感受吗?”
她问得如此直接,倒让季辞愣住了:“孟小姐?”
事情就有这么巧,他刚说完这句话,手机忽然响了,来电人:孟少轶。
程音看得真切,没忍住直接拿起季辞放在桌上的手机,塞还给他:“来了,孟小姐。”
季辞皱眉接过手机,直接当着程音的面接通了电话:“喂,少轶,什么事?”
不管什么事,都不是她一个外人有资格旁听的。程音起身开门,顾不上礼貌与否,直接将季辞推到了门外。
他显然十分错愕,说了句“稍等”,随即按住了收音孔:“我先接个电话。”
程音笑得礼貌:“明白,您忙,明天我要去相亲,也得早点睡,季总晚安。”
言毕,她便当着季辞的面,用力合上了门,任凭他怎么敲都再不肯开了。
小院幽静,敲门声再轻都会扰民,季辞对着紧闭的木门愣了片刻,举步出了院子。
来时他的注意力都在程音身上,倒没注意到今夜有月,月色甚明,照得残雪如银,愈显氛围冷清。
电话那头却不冷清,孟少轶一个人笑出了一整个家禽养殖场的动静。
“你不会被人给赶出来了吧,嘎嘎嘎,姓季的你也有今天,嘎嘎嘎嘎……”
“说正事。”
季辞无奈等了半分钟,鹅叫声才停止,可没停两秒,又重新扑腾:“她明天还要去相亲?你表白失败了是吗?嘎嘎嘎……”
“孟少轶。”
孟少轶猛掐人中才止住了笑,“好好,对不起,我打电话,是要跟你说一个坏消息。”
“说。”
“发生了个麻烦事儿,今晚被老头发现,我上个月在塞内加尔感染了疟疾,差点丢掉了小命,于是他没收了我的护照,并勒令我马上结婚。”
“马上?”
“哥,这事怪不到我,按照计划呢,铺垫到现在,咱俩是该对外放出要结婚的风声了。可你这儿突然冒出个真爱白月光,要临时喊停,老头多倔你不知道?我可没本事搞定。”
“我来处理。”
“你打算怎么处理?老头现在正急眼,你可千万别这时候官宣,到时候功亏一篑。”
“无妨,你先安抚着,我有数,孟老师会同意的。”
季辞挂掉电话,转身又进了程音住着的小院。
孟少轶一句话,他醍醐灌顶,难不成是上一次在杭州,孟老师和程音说了什么?
季辞哭笑不得。
和孟家联姻确实是他计划的一环,但他既没打算真的结婚,也没告诉除了孟少轶以外的任何人。原本这消息,也只是想要放出来给柳亚斌施压用的。
这下可好,压力都施到了他自己身上。
浮冰在脚下发出碎裂轻声,季辞目光所及之处,灯火全已熄灭。
程音家门窗紧闭,屋里一丝声响也无。他举手欲敲门,终究指节没有落在门上。
Z:你睡了吗?
Z:我和孟少轶只是朋友,没有其他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