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全新的课题,程鹿雪六岁半的人生中,从未接触过这样的问询,她一时想不出答案,便问了一个她最关心的问题:“如果你和我妈妈结婚,能让我回家住吗?”
季辞暗灰色的眼睛里,泛出了极其柔软的波光:“我保证。”
“你们会生别的小孩吗?”
“你是姐姐,会先征得你的同意。”
鹿雪一脸严肃,她想笑着点头,又想皱眉质疑,由于拿不定使用哪个表情,只能保持面无表情。
最终,她问出了最关键的那个问题:“我能相信你吗?”
“你想相信我吗?”季辞温声问道。
他们的脚边,小白鼠在透明笼子里立起,睁着红宝石似的眼睛好奇地看。
“Ruby,”鹿雪忽然道,“我打算给它起名叫Ruby。”
“很好听。”
“我想相信你。”
“那很好,”季辞笑了,“虽然妈妈说的没错,不能随便相信一个人,但想要去相信、愿意去相信,也是很重要的本领。”
鹿雪点了点头:“那我们拉钩吧,定下契约。”
季辞伸出修长手指,勾住小女孩短拙的小胖手:“如果你有需要,我还有这个城市最好最贵的律师,我们可以盖一个真正的手印。”
“什么是律师?”
“帮你把约定写在纸上的人,还能帮你惩罚说话不算话的坏家伙。”
“很需要!可以让他明天来一趟幼儿园吗?我同学借了我的书,三个星期了,一直不还!还是叫律师吧!”
……
程音的约会初体验堪称失败,整个过程她都心不在焉。
正当陈嘉棋开始点菜之际,她的手机里弹出了一条信息。
Z:何时结束?我去接你。
季辞的口吻过于日常,以至于程音产生了一定程度的恍惚:他们到底从何时起变得如此亲密?
随即她就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今天这次约会,到底算不算她的约会初体验?
程音没有答案,她至今都不确定,当年和季辞的那顿烛光晚餐,算不算一次约会。
她自然是如此期待,奈何季辞恐怕不能苟同,当时他发现情况不对,差一点就直接转身走人。
季辞是被林音骗去的。
以旁人的名义、学习的名义、冠冕堂皇的名义,将他约到了学校对门的西餐厅。
那个年头,凡是舶来品都时髦金贵,披萨汉堡也能轻易扮作高端餐饮。林音学校对面的这家店,人均上百的消费额,一般学生去不起,一般情况也不会去。
但在圣诞前夜,此地必然是全场爆满,一桌难求。
季辞走到门口便已觉察不对,大师兄约他谈事,一般都是烤串店,怎可能搞这种格调。
再一推门,烛光摇曳、乐声悠扬,少男少女眉目含光,满屋子都是暧昧的空气。
他以为弄错了地址,直到看见了林音。
这次她的打扮得还算正常,脸上干干净净,只涂了润唇膏,薄红光润,如同将熟的草莓。
色浅而娇嫩,还没她的脸蛋红。
季辞蹙眉,默然走到林音旁边,问都没问,打算拎起她直接走人,却被她一把揪住了衣袖。
“我同学都看着呢……吃顿饭都不行吗……”
林音红着脸小声哀求。
何止同学,还有仇敌呢,都等着瞧她出洋相。那个瞬间,林音都有点后悔骗季辞过来了,但凡他不肯配合,从此她要沦为一个笑柄。
好在,季辞坐下了。
点餐、吃饭、结账,安静地陪完了一整顿饭。
林音也没想到,一切会进行得那么顺利,唯一可恨的是她自己,居然全程沉默干饭,连一个像样的话题都找不出来。
她就是这种关键时刻很会掉链子的人。
机会摆在面前永远抓不住,那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她所有的聪明才智、机灵狡猾,在季辞面前都会被解除武装。
她在他面前始终是冲动的,但真冲到他面前,与他短兵相接,她的行动力又会当场消失。
林音当时是如此空洞,全然不知魂魄飘去了哪个太空。
她的脑袋里滋滋滋全是杂讯,周围每一对小情侣都在蜜里调油——互相喂对方薯条,在桌下悄悄牵手,甚至有胆大的少男少女,以阔叶绿植做遮掩,飞快地打一个啵。
身处在这一片暧昧的海洋中,尽管季辞与她什么都没有做,林音也克制不住一直脸红。
他愿意和她一起吃这段饭,是不是就代表了什么?
无数次心理建设,终于林音在最后一道甜点上桌时,积攒了足够的勇气。
她切下一片巧克力布朗尼,用叉子递到季辞的嘴边。
叉子很小,却千钧重,程音举了几秒,手就开始发抖。
她不知道季辞什么表情,因为她连目光对视都不敢有,就这么直直伸着手,等他给出反应。
季辞当然不可能跟她搞这种肉麻的喂饭play。
他的目光从轻颤的蛋糕,转移到她通红的耳垂,微不可闻地“啧”了一声,程音的叉子差点应声而落。
抖了下,最后落到了他的手里。
季辞接过蛋糕叉,将蛋糕放回了林音的盘子:“快吃,吃完回家。”
他语气淡淡,完全辨不清当时情绪。
饭后,陈嘉棋送程音回家。
胡同幽静,反倒比餐厅更适合聊天,程音本着坦诚合作的原则,觉得有些窗户纸得提前捅破。
“陈嘉棋,我急着结婚,只是为了让小孩上学。”
“我知道。”
“我们即使真的结婚,也没法像真正的夫妻那样生活。”
“没关系,慢慢来,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
“这对你而言很不公平。”
“怎么不公平,我妈天天催婚,每周让我相一次亲,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我的生活,我真的很需要有人来帮我解决这个麻烦。找个自己喜欢的合作对象,总比随便结婚来得强。再说,搞不好一起生活个一两年,你会喜欢上我也不一定。”
“不太可能,我这个人,情感并不丰富。”
“那也没关系,先搭伙过日子呗,假如将来我遇到自己喜欢的人,或者你遇到自己喜欢的人,我们再离婚就是了。至少在当下,我们算是各取所需,互惠互利。实在谈不了感情,咱们就谈谈合作。”
他们边走边聊,很快到了程音家的小院门口。
院门虚掩着,程音没直接进,实话说,陈嘉棋刚刚那些话,多少还是打动了她。
不谈感情谈合作,这确实是她的舒适区域。
“如果我们结婚,我的责任义务包括哪些?”她自动转向了谈合同的思路。
“你只需要对我的父母履行当儿媳的义务,就足够了。不用担心,我不会强迫你对我履行任何做妻子的义务。”
程音点了点头。
“有一件事,我得事先声明。”想了想,她决定也拿出一点合作的诚意,“我有比较严重的夜盲症,可能随时失去视力,变成盲人。”
“这么严重?治不好的吗?”陈嘉棋当真吃了一惊。
“先天的,治不好。”
陈嘉棋沉默了片刻:“也不一定就会发生。”
“如果真的发生,我们就直接离婚吧。可以写个托底条款,”程音建议,“写在婚前协议里,你的婚前财产正好也需要做个保护。”
陈嘉棋:“……行。”
第45章 月色
鹿雪的户口总算有了眉目, 程音心情松弛,步履轻盈地推开了小院的门。
门里光影交织,影子里站了个人, 她没能看清, 一头撞在了对方身上,险些被吓趴在地。
“是我。”那人伸手扶住她, 沉稳熟悉的声线。
刘婶这几日回了老家,前院安静无人,只有一盏灯,半明半暗地闪烁。
季辞举起手上的新灯泡,对她笑语:“回来得正好,过来帮忙。”
程音站在院中, 手上扶了个摇摇晃晃的折叠凳。
抬头是季辞微青的下巴,能看到他额前的碎发在夜风中飞舞,无数细小的蠓虫绕着灯罩飞旋,像一朵朵散落的金色绒花。
好神奇的一幕。
柳世的季总,正在帮她换坏掉的电灯泡。
换完灯, 季辞收起折叠凳,又拉开了程音家的大门。
这扇门每次开关都要用力往上托举,否则歪掉的门扉会蹭到地砖,发出令人牙酸的怪响。
他连这个小诀窍都知道, 熟门熟路仿佛回自己的家。
分明他周身气质清贵,和这间二十平米的陋室格格不入。
程音刚一进门就发现了屋里不对劲。
多了很多东西,零食、饮料、各色日用品, 沿着墙角码了两排, 桌上还多了个微波炉,旁边是做了一半的三明治。
季辞洗净了手, 用油纸覆住三明治:“盐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