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音在外面没等多久,便见律师和他的助理从茶室出来,投向她的目光十分之眼熟。
读书时她经常能见到,走在校园,路人侧目,仿佛她是个什么祸乱人间的妖物。
程音低头抿了口茶。
他们该不会以为,替季辞和代持人签合同,股权就真的归她所有吧?
她挂上一副标准的商务笑容:“季总,今天还有其他工作安排吗?”
她这么措辞,多少能撇清点嫌疑吧?以前在学校尚可以我行我素,到了职场,总归还是得讲究点职业形象。
然而季总根本不遂她的心愿。
他轻描淡写投下一枚核弹:“先带你去挑婚纱,中午接孩子一起吃饭。”
直到设计师助理开始介绍当季的样衣画册,程音也没理清这其中的前因后果。
她怎么就坐在此处,和季辞一起,挑起了婚纱?
“我们这里荟聚了全球顶奢设计师的作品,包括某天王嫂刚刚穿过的Oscar de la Renta,或者,您太太比较有心水的品牌吗?”
助理一开口就把程音吓了一跳,她刚想反驳,季辞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纠正:“我妹妹。”
哥哥带妹妹来挑婚纱,还真是比较罕见呢……
助理调整了一下心态。
“您家的基因真好,都是明星脸,模特身材,那妹妹有看中的款式吗?”
程音准备了一万句拒绝的话,都被“我妹妹”三个字直接扑灭。
从前季辞带她出门,被问到跟她什么关系,他也是如此不假思索的一句。
季三对她要求严格,不假辞色,常年无情拒绝她的各种要求,但必须得承认,他是个好哥哥。
哥哥虽凶但宠,当他妹妹的日子,是程音最快乐的日子。
现在,貌似这种日子又回来了。
往日经验还在,程音深知此时不能直接拒绝,他会生她的气。
在莫名的血脉压制氛围中,她拿起画册,开始假装认真翻阅,然后趁着助理去帮他们取饮料,与季辞悄声耳语。
“我有婚纱。”
“我妹妹,穿别人穿过的婚纱结婚?”
果然,程鹿雪这个小叛徒。她就说,季辞今天怎么突然抽风,原是有人背地里通风报信。
她哥发达了,对她充满补偿心理,她不能拿他的信用卡去刷,收个小小的结婚礼物,也罢。
程音迅速决断,挑了一件最朴素、看起来最便宜的婚纱:“那就这件吧”。
助理端来了两杯香槟,看到她选的款,两眼绽放喜悦的光:“客人真有眼光,这款主纱是Haute Luxe系列,用了Macramé蕾丝,全球只有两件呢。”
程音没听懂,但能在名字里塞这么多法语词,这玩意就不可能便宜。
“那换一件吧。”她立刻继续往后翻。
“不换,”季辞发话,“很适合你,去试试看。”
趁着试纱的空隙,程音上网查询了物价,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一条裙,竟然售价二十来万。
上流社会的度量衡就是夸张。
好在二手能卖不错的价格,一进一出,能够返还季辞大约七成左右的现金,并同比例缓释她的心理负担。
若他不肯收,她就拿给大师兄,用于季总新入股的公司,羊毛回到羊身上。
下层阶级也有自己的市井法则。
店内助理并不知道,面前这位清新脱俗的美人,之所以一脸满意地欣赏身上的婚纱,并各种角度对镜自拍,只是为了给二手网站搜集买家秀素材。
助理完全被试衣效果打动了。
“太美了,好可惜哦,今天新郎没有来,”她不自觉放轻了声音,“程小姐你知道吗,其实新娘子最漂亮的时候,不是在婚礼现场,就在试纱的这个瞬间,新郎第一眼看到的,你为他披上婚纱的样子,他会记一辈子的。”
“这是你人生的瞬间哦。”她笑着说。
程音停下了拍摄的手。
助理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发言十分不妥——不知是何原因,这位客人并非由新郎陪同前来,其中或有什么不足为人道的伤心事也说不定。
“啊呀,其实也没关系,有哥哥陪着你,也不算可惜呀,你们兄妹一看就感情很好。”她忙忙找补。
然后仿佛献宝一般,用“猜猜接下来会有什么节目”的神情,按下了更衣室里的一个按钮。
幕布开启,射灯点亮,脚下的环形水台流光溢彩,水晶珠帘往两侧滑落,淅沥沥洒下数不尽的菱形虹影。
与此同时,室内其余的灯光一齐熄灭,让程音所站的地方,成为暗影浮光中唯一的视觉焦点。
第51章 兄妹
程音屏住了呼吸。
她仿佛站在夜之海面, 巨型的水晶玻璃球中。
而季辞,就坐于她的对面。
由于光照的关系,他的上半身隐在暗中, 只能看到一双长腿交叠, 手上举了个瓷杯,黑暗中淡淡一盏光亮。
大约刚被拿起, 尚未来得及送去口边,那只瓷杯就这样停在了半空。
童话故事中常有那种无聊的魔法师,路过人间,随手洒下一个咒语。
程音怀疑她就遇到了这种怪事。
时间暂停,连她自己也一同失去了眨眼的能力,惟有那只杯口上方, 白雾缭绕,仍在轻盈地飘散。
片刻之后,魔法总算失了灵,季辞将杯子放回桌面,发出了清脆悦耳的碰撞音。
古怪的是, 程音仍然无法眨眼。
淘气的魔法师四处作乱,或许又给她施了一个定身咒,使她只能呆立于台上,看着季辞起身缓步向她走来。
光束滑过他英挺的眉骨与鼻梁, 他看她的神情,让她脸红,还让她伤感。
他走到她面前, 向她伸出了手。
魔法就此打破。
程音眨了下眼, 那只手确实在她面前,指节修长, 骨相完美。
来自于季辞的邀约,不管她十七岁,还是二十七岁,都不可能狠下心拒绝。
程音将手交出去,听凭他引着她走到大厅的另一侧,那儿有一整面的落地镜,像童话故事中白雪皇后的巨大冰湖。
湖面晶莹,倒映着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一对新人。
季辞没有说话,就着镜中倒影,静静地将她看着。
如此顶奢的店铺,穿衣镜必然也有黑科技,比程音见过的任何一面镜子都更加剔透和高清。
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季辞下巴上的胡青。
却看不明白他当下的眼神。
如果非要形容——就像盛夏时节黑云摧城,空气中低气压满载,一场风雨即将来袭,却被极好地控制着,涓滴不漏。
程音不自觉吞咽口水,主动发言打破了静默:“不好看吗?那换一条。”
正好,这条她也嫌贵。
季辞却没动。
“很美。”他看着她在镜中的双眼,声线低回。
现在可不是昨晚,季总没醉也没病,程音倒觉得自己怕是病了,太阳穴剧烈跳了几跳。
他说她很美。
这还没完,他又抬起手,专心致志帮她整理头纱:“我很喜欢。就这件吧。”
这态度口吻,真的很像新郎。
这样的对视也只应出现在婚礼现场,程音明明身强体壮却头晕目眩,完全无法承受与他四目相对的压力,即使只在镜中。
她掩饰地低头:“好。”
他刚才说了什么?
不重要了,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会说好。
设计师助理一边填写订单表格,一边偷眼观看面前这对兄妹。
男帅女美,但仔细看眉目,其实完全不相像,难道其实是异父异母的兄妹?
方才试纱的一幕在她内心反复播放,让她想起藏在自己手机中,某些不可告人的深夜读物——不怪她想歪,她干这一行这么多年,见过的新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他看她的眼神,绝不是哥哥在看妹妹。
“婚戒挑好没?”男的又继续问。
女的显然被这句话惊到:“婚戒也让你买,就真的不合适了。”
听听!听听!这英俊狂徒!真是太超过了!助理小姐的手指在桌子下面偷偷扭成了麻花结。
莫名其妙的,也不知道磕到了什么,反正她就是磕到了。
程音也磕到了。
走路磕到脑袋的那种磕,整个人七荤八素,判断能力急剧下降。
季辞和她之间的关系,理论上已经十分明确——“我妹妹”,是他从小到大一贯的态度。
按说是一种非常健康的关系,但现在怎么感觉如此不健康呢?
怪她心怀鬼胎?怪他长得太帅?还是怪他前两次病中胡来,让一切都变了味?
程音的警报一旦开始响,必定雷厉风行把问题解决。
于是,当他们从婚纱店出来,季辞又提出,可由他来协调安排婚宴场地,程音决定再次把话说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