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
“踝关节切忌受力,这个月最好卧床。”
“知道了。”
剩下都是些老生常谈的医嘱,程音没注意听,心思都在护士进门时的那句话上。
他太太?
她闭着眼,耳朵热热的,并不知道在雪白的病床上,那一双红耳朵看起来有多醒目,自以为装睡很成功。
忽闻季辞含笑的声音:“醒了就起来,回家再睡。”
一只脚打满了石膏的人,要“起来”谈何容易,程音乱按病床上的按钮,反而调错了方向,变成脚高头低的体位。
这下连脸也一起红了。
季辞强压着嘴角,将某个倒挂着笨蛋从床上抱起来,轻轻放进了轮椅。
他竟还变出了张羊毛小毯:“刚醒会冷,盖着点。”
待安置好程音,他又去旁边的床上抱鹿雪,小姑娘不知睡到了那个爪哇国,被挖出被窝时说了句梦话:“爸爸加油!”
还挺应景。
说加油就加油,季辞单ῳ*Ɩ 手托住鹿雪,忽然弯下腰,看着程音的眼睛,说出一句骇人听闻的台词。
“知知,我们结婚吧。”
第58章 协议
程音在少女时期, 曾无数次幻想季辞跟她求婚的情景,无不浪漫而盛大,布满了花瓣、气球、蜡烛、水晶等常见爱情元素。
她没想到它当真发生, 居然是在如此新颖的一个场景。
程音愣愣看着季辞。
走廊虽安静, 并非无人往来,门上的长条方窗好似一个窄形电视, 播放着夜班的护士、溜达的病人、沉默的家属。
这儿是医院,人们在此生老病死,桩桩都是人生的头等大事。
但很少有人在这儿求婚,还用那种聊家常似的口吻。
程音没有回应,而是低头去找手机。
她打给了梁冰。
怕被季辞听到,她还特意背过身去, 小声地问对面:“你老板今天下午,又发病了?”
正忙着赶榜的冰凉薇甜太太,疑惑地停下了疯狂码字的手指。
没有啊,他老板只是在颁奖仪式结束后,抱着一起比赛的小女孩离开了现场, 导致他被一群人追着打听,是不是季总隐婚生了个女儿。
他也想问呢,怎么季总和音姐女儿长得那么像,难道这故事竟是总裁夫人带球跑?好古早的狗血题材!
程音没能满足梁冰的好奇心, 她的手机被人抽走了。
“我现在很清醒。”季辞看她的眼神有些无奈。
程音对此持保留意见,您听着可不清醒,结婚对象您确实是有, 但从来不是我啊。
上周挑婚纱的时候我还是你妹妹呢, 你猜怎么着,我当时的结婚对象也不是你。
程音满腹的心理活动, 最终化作一个大无语,听着季辞继续往下说:“你最近病急乱投医,到处找人相亲,是不是为了给鹿雪上户口?别在外面乱找了,我正好没有结婚。”
……正好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如此轻描淡写,仿佛在说,“别在外面乱吃东西了,厨房正好空着,三哥给你下碗面。”
程音哪可能跟着他一起疯。
“三哥,我一个有孩子的人,就别拿我开玩笑了。我不知道你和孟小姐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既然谈了这么多年,家中长辈也都赞同,有什么矛盾你们好好解决。”
她本意是想好言相劝,劝了两句心中酸涩,干脆闭了嘴,眼睛去看墙上的画。
此时才注意到,画是古斯塔夫那幅著名的《吻》。
“如果你在奥地利听故事,那么离开维也纳那日,请务必带走一个吻。”如此浪漫热烈的主题,所表达的情感却是——毕生的情人从未真正在一起。
很好笑。
程音笑了,命运真是最好的幽默大师,如此卖力地讲冷笑话,她想不听都不行。
腿摔断了,她连跑都跑不出去。
季辞将鹿雪重又放回床上,扯过被子一角,盖住她圆鼓鼓的小肚皮。然后他将程音连同轮椅一起,转到他的方向。
她还不看他,他只好伸手扶正她的脸。她垂着眼皮,他干脆单膝触地,试图与她目光相接。
……这下真是求婚的姿势了。
“我和孟少轶是普通朋友,之前跟你解释过的。孟老师也许有其他想法,但那不是我的想法。”
“我跟少轶偶尔一起出门,因为她是个好向导,而我需要去一些比较偏远的地方。”
“我这些年一直在找人。”
“一个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突然失踪了,我无时无刻都想找到她,经常焦虑得通宵睡不着,怕她挨饿,受冻,一个小姑娘在外面被坏人欺负……”
“我哪有什么多余的心力,跟别人谈恋爱。”
程音不知何时与他目光相接。
她三哥如今成熟儒雅,已是高不可攀的清贵之人,此时与她相对恳谈,却是显而易见的低姿态。
就算年少时,她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季三,他何曾与人低过头。
“我知道你现在独立又能干,你把自己照顾得很好,鹿雪也养得很好,但这世上恶意之人太多,我真不放心你跟什么乱七八糟的男人结婚。”
“已经四月份了,下个月就要提交幼升小的资料,你临时找人,哪还来得及?”
季辞这样的谈判高手,要说服人只是时间的问题,程音还在做无谓的反抗,试图提醒他正身处于宫斗漩涡,总要顾及孟老的想法。
季辞冷然:“你哥暂时还不需要靠出卖自己,来获得旁人的选票。”
他说这话时,像极了年少时的桀骜模样。
她最爱的初恋脸都被祭了出来,程音哪还招架的住,谈判高手精准把握到她面露犹豫的一线时机,放下了最后一块砝码。
“我的病,总是不定期发作,又不敢让外人知道。知知帮了我那么多回,不如救人救到底?有个明面上的身份,方便随时照应着,我很需要你。”
他家这个姑娘,历尽沧桑归来,变得吃软不吃硬,不谈感情只谈交易,他得换个方向拿捏。
果然她迟迟疑疑松了口。
“所以,我们只是假装结婚,对吗?”程音说不好心里是觉得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季辞微微歪头,笑得光风霁月:“不然呢?”
话里有话,程音秒懂,恨自己一时多嘴——好似她巴望着发生点什么似的。
“要假装多久?我这边只需要配合给孩子上个户口,加上30天的离婚冷静期,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够。” 她立刻撇清嫌疑。
季辞失笑,好没良心,但也非常帅气,这种用完就扔的态度。
希望某一天哪怕他不在了,她也不会感到难过。希望她面对世上所有男人时,都是同样的理智冷静,一切都先考虑自己。
心中酸涩混着欣慰,表面他却云淡风轻:“我自是希望,你能一直帮我打这个掩护。不过一直绑着你不放也不现实,不如先以一年为期?届时看你的意愿,是要终止还是继续。”
一年,听起来也还适宜。
但和季辞结婚非同小可,她其实还有其他顾虑。
“我的职业发展才刚起步,要是跟你结婚,算是直接站了个队,而且,还不是我预先选好的那一队。”
季辞挑了下眉:“对我这么没信心?”
那倒不是,程音其实是对季总太有信心。
若是宫斗失败,他被逐出公司,一切倒还好说,她这个“前妻”在柳世仍可有立足之地——参考王云曦,凭自己的本事,在职场还是能吃上饭的。
可若他赢了……这家优质公司,她还真就没法再待了。
说一千道一万,夫妻是过于深度的绑定关系,董事长夫人是个专属职业,好比一个小型的总统夫人或大使夫人,别说沿着职业道路稳步前行了,想在本公司当个普普通通的打工人,都是奢想。
再说了,万一到时候季董有了正牌夫人,得多大的心胸,才能容忍她继续待在同一家公司?
“我们能隐婚吗?”程音提了个附加条件,“尽量别让同事知道。”
如此,也能将对她职业生涯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我有这么见不得人?”季辞这回真的气笑了。
“不想引发太多议论。”程音解释。
“好。”季辞扶额。
本来也不打算让她直接暴露于人前,但真听她亲口说出……
他家知知还是这么会气人。
正聊着,护士推门进来,问是否需要帮忙协助出院。
季辞直起身,帮程音盖好小毯,又将鹿雪重新从床上抱起,调整好她的睡姿。
“劳烦送我们去停车场。”他道。
程音也对帮忙推轮椅的护士道了声谢。
两个人都平平静静,没人看得出来,这里刚刚进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求婚。
车还是前几日那台,迈巴赫的黑色商务车,新提的车,车身太长,司机老李不怎么开得惯。
事先给他的地址,他也从未去过,不是季总常住的公寓,也并非后海的老宅。
他忍住了没往后张望,但眼角余光看得到,程小姐是被季总抱上车的。
小心翼翼,护若珍宝,瞧着不像只是崴了脚,倒像整个人都是琉璃做的,生怕碰坏了似的。
老李松开手刹,油门都没敢给,让车平稳丝滑地滑出了停车位。
直到车上了京通快速路,程音才发觉窗外的景色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