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周身似乎尚没有在社会中磨砺过的丧气。简单的白色宽T,黑色运动裤,额角些许碎发,是个干净清爽的模样。
就是…黎音瞥一眼他那双绝对不超过一百块的白色球鞋。
象山路离开大学城很近的,所以是勤工俭学?这个时间点也好像接近暑假了。
她想的不错,小酒吧的这间屋子并非是专门劈做嘉宾室,它同时也担当着员工更衣室的重责。
“不好意思。”
面对这样稚嫩的新芽,黎音总算为自己的失礼和冒犯懊悔,她摇了摇指尖掐住的钥匙扣,诚挚道歉,“我不知道里边有人,如果你还要使用,那么我…”
她退后一步,表示可以在外面等他使用完再进来。
“…不用。”少年声线清亮,“我好了。”
他从更衣柜里取出暂放的手机握在掌中,想了想,又走到了休闲沙发旁边的茶几,弯腰打开了抽屉。
黎音以为他是要拿东西,可是没有。
少年就让抽屉那样打开着,很快走到门口。他的目光克制到有点刻意,侧身从她旁边经过时,就连眼角余光也敛紧,没有半分匀到她的裙摆。
步伐匆忙地消失在昏黄的过道尽头。
黎音慢慢踱到沙发旁,轻柔廉价的海绵垫子塌下一小块,她垂着眼睛,看见了拉开的抽屉里安静摆放着的空调遥控器。
这样啊。
她短促地哼笑了一声,没有太在意,拿出来按开了空调。
默认数字跳跃在白色屏幕,凉风森森,房间环境慢慢变得舒适合宜得多。
这边孟心已经带着人到了,恭敬到做作的一声“黎总”,两人一起走进房间。
戴上惯用的洽谈假面,黎音看向楚方两人,起身友好握手示意。
和她想象中不同,冷淡的流浪歌手对与大公司签约兴致并不是很高。
专业团队,商业化管理,今年星霓的资源和曝光都可以优先他,黎音以为自己给的条件已经够好。
她有点疑惑,“条件我们可以再谈的,或者你先说一下你理想的管理方式吧。”
其实在问明了必须组建团队以及服从公司统一营销管理之后,楚方就已经不太情愿,他说道,“黎总,多谢您的抬举,我这边确实没有做商业音乐的打算,怕只能让您失望了。”
他也不是爱打腹语的人,稍微整理了一下言辞,直说道,“我并不是要提高自己的身价,只不过刚才在圆厅时候,我见到黎总作为听众并不多少投入,实在没想到您会找我谈签约的事。”
流浪歌手有他的傲气,对方或许只是看中了他的商业价值,并非真正欣赏他的才华。这两年想签他的人也有一些,大都和这位黎总一样,想让他成为赚钱的工具。
团队的掌控权不在他手上,一旦成为营销下的流量产品,楚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抵抗住诱惑,继续认真做好音乐。
孟心心里一紧,楚方说话一直都这样直来直去的,可阿音的脾气并不像她表面上那么温和,她并不喜欢半生不熟的人对她不恭敬。
正要说什么,对面的女人却抬手按了按额角,脸侧到孟心那边,开口道,“孟心,麻烦去吧台帮我喊一杯冰柠檬过来。”
孟心只以为好友身体不适,忙答应着站起来,她起身又有点不放心,拍拍楚方手臂,“我很快回来,麻烦你照看黎总。”
她走得匆忙,冰川蓝的包包搁在一旁失了依靠,黎音看到它歪歪斜斜地跌在沙发一角,再次询问楚方,“楚先生现在是住在哪里呢?”
楚方不是本地人,如今是和他的同好合租在渝北一个老小区的两室一厅,分下来每个月600的房租。
他照实说了。
黎音:“那能问一下您今晚这一场有多少演出费么?”
半醒酒吧是他之前打工驻场的地方,大学毕业后他留在雾城,也和老板保持好友关系,这一场下来给的友情价,只有区区1000块钱而已。
“1000块?”这么穷了还在做慈善呢,黎音不可思议,“那你平时还有什么副业么?”
难不成是孟心那个傻子在养着他?
好在并不是,楚方现在固定在另外一个比较大型的酒吧驻场。
除却写歌和找灵感的时间,每个月去15天,底薪加小费,好的时候也有5000左右。
只不过他没有存钱的概念,大手大脚地花,也借出去不少根本要不回来的债,要说存款,实在少得可怜。
“我比较喜欢自在的生活。”楚方没什么表情,“不太服管,或许这是一种天性。”
黎音没兴趣知道这人的天性,又问,“那你和孟心是什么关系?”
楚方愣了一下,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回神后忽然提高警惕,“我们是朋友。”
“喔,这样。”黎音看出来他在撒谎,或许因为她现在是孟心“老板”的缘故,他下意识维护后者的隐私。
毕竟25岁有外地男友的未婚女性在职场很容易就被贴上“不稳定”的标签。
黎音轻笑,“孟心平日在公司是个很努力的员工。”她第三次瞥向那个minikelly包包,微不可闻地叹气。
楚方捕捉到她的目光,也侧过眼睛看了它一眼,忽然有些不自在地紧了紧手掌。
孟心和他认识快半年了,好像每次见面都是背这一个包——当然,他并不知道这与孟小姐的假包仅此一个有关。
黎音又笑,“以假乱真,是不是?”她的表情不算友好,眼角轻扬,刻薄地做出了专属给虚荣小女孩的轻蔑。
楚方拧眉看着她。
静谧的后台走廊忽然响起急切的高跟鞋脚步声,大概是孟心带着柠檬水过来了,黎音低头从包里摸出名片,在楚方的注视下递送过去,“这是星霓的商务总监,你想好了的话,随时联系她。”
楚方垂下眼睛,余光里那抹淡淡的冰蓝色忽然刺目,他轻叹,还是伸手接住了那张名片。
“我会好好考虑。”楚方的声音变得郑重。
倒还不算蠢到家的。
黎音松一口气。
史密斯夫人如愿和她的情人携手离开,黎音也准备喊家里的司机过来接人。
她从包包里拿出手机,划拉出一串儿未读信息,还没来得及看,屏幕又已经跳转亮光,是颜然的来电。
“小然,这么晚呢,怎么了?”
黎小姐做boss时日常是很随和的,时间将近凌晨两点,必须给熬着夜工作的助理礼贤下士的温柔。
“黎总,非常抱歉这么晚打扰您。”那边声音焦急,“谢州联系不上了,打电话没人接,请问他现在在您那边吗?或者他有和您联系过吗?”
作为总裁办高级助理,颜然有一句话讲完整件事情的自觉,“您知道,谢州和工作室在蓉城的,准备明天拍OuK气泡水的广告,可现在人不知道去哪里了,工作室打到我这里,要是再找不到,他们可能考虑报警处理。”
颜然犹豫了一瞬间,咬牙说道,“不知道是不是和10点多的那个热搜有关…”
哪来的那么多热搜,黎音轻轻皱眉,“什么热搜?”
晚上10点多,黎音从孟心那辆几万块买来装穷的二手代步车上下来,脚步踉跄走进酒吧的照片登上热搜。
绪正集团公关部及时处理了这条信息,黎音打开颜然发过来的新闻截图。
「家族联姻无好果:薛三少携美夜宿酒店风光旖旎,徐千金与穷仔买醉好不落魄。」
缺大德的媒体把她那张背影照和薛越的照片并排放,中间好大一个破碎的红色爱心。
黎音:“……”
真是难以形容的好笑,她闭了闭眼,下拉信息栏,看到了谢州的两个未接来电。
她按下回拨,思绪却飘得很远。
绪正和时越即将联姻的消息究竟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反正黎音本人是没有接到出场预告。
徐正和薛荆这两个老东西最近不过是因为千原里景区的发展提案一改恩怨打了几场高尔夫罢了,合作都还没定项,联姻的事儿就传得有板有眼了?
而且她和薛越分手的时候——
没来得及再继续想,电话在“嘟”了半声之后就接通了。
低沉的叹气声敞进耳朵,谢州的声音是在水里浸过的重,他喊她,“阿音,为什么不接电话?”
黎音实话实说:“我没有开声音。”
当时在家中已经准备休息,按了静音,被孟心拉着出门也忘记调整。她压住软绵绵的靠垫,手指无意识地在空调遥控器上一下下巡刮,反问他,“你在哪儿呢,倪薇她们在找你。”
“可是我在找你。”他说。
黎音不说话了。
沉默加深了谢州心中的忐忑,他变出个委屈的语调,低声说,“我在观澜园,你在哪儿?什么时候回来呢?”
雾城那么大,只靠狗仔的一张像素不算清晰的照片,无法得知她在哪家酒吧“买醉”。
而且谢州的艺人身份也并不支持亲自去“抓奸”,他现在是星霓娱乐的摇钱树,身为大老板的黎音是最在意他前途的人。
一旦他和黎音被拍到,后者为了公司的缘故,肯定不会再留下任何隐患。
那时候他们就彻底完了。
果然的,她不关心他四个小时就开完雾蓉之间的这段高速,也不关心他为什么不开心,一开口就是:“你明天的广告不拍了?这个时候去观澜园做什么?”
黎音声音听不出喜怒,“给你薇薇姐回个电话,让她马上安排人送你回蓉城去。”
她是在赶他走吗?电话那边呼吸声都顿住了,谢州抿住唇,“所以是真的?”
“什么真的?”
“你从一辆吉利车上下来?”他到底快忍不住质问,无论她是因为薛越失落,或者和什么穷仔买醉,他都做不到心平气和地面对。
她“嗯”了声,“行了,我这儿还有点事,你好好拍完这支广告,完了给你多放几天假。”
“…放假?”谢州想起了她上个月的承诺,眼睛亮了亮,“是去海岛?”他急忙忙地补充,“我们一起的,是不是?”
“嗯。”黎音轻笑,也不知答应的是哪一句,“所以别任性好不好?快给薇薇姐回电话。”
她在哄他了,那些愤愤不平被轻易抚慰,谢州忍住笑意“喔”了声,感觉堵在喉咙的那口气一下子就顺了。
“那你没有多喝吧?”早就想问的关心终于说出口。
“没有,就两杯莫吉托。”
莫吉托度数不高,夏夜喝两杯正正合适。
那边又歪歪腻腻地说着,直要哄得黎音说几句好话,得逞了才恋恋不舍地挂掉电话。
刚哄完恋人的女人在挂断的下一秒再次拨通了颜助理的电话。
颜然很快接通。
黎音:“刘和禹那边有个南陆岛的荒野求生综艺case还没过终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