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这是一个普通的冬日夜晚,又或者人类赋予它更多的名字与意义——平安夜的热闹在远处沸腾,他们挽手走在象山小道,干冷冷的风吹落梧桐树上所剩无几的叶子,踩一脚,脆脆的“沙沙”响。
“干嘛一直踩叶子?”
黎音看了简直扶额,昨晚上答应顾向淮过来聚会之后,他这个兴奋劲儿就一直没降下去过,真不知道一天天哪里来得这样精神抖擞。
今早上她一睁眼,就看见顾向淮仍然撑着脑袋在看她——和昨晚入睡前一样,薄唇轻咬,两只清澈眸子弯出笑意,很标准的狗腿子表情,如果他有尾巴,想必已在疯狂地摇动。
黎音当时就觉得这人没安好心,一脚踢开他,拉被子裹紧自己,警惕得很明显。可人家不依不饶地靠过来,一问明白她睡好了,振臂一挥,立即要钻到被子里去。
早晨未完全清醒的感知在轻柔的舔舐中震颤出前所未有的惊潮,她揪住被单还在均匀呼吸,顾向淮已经撑手压过来。
脸上是闷出来的异常潮红,他睁着水色朦胧的眸子看她,手却已经去摸抽屉里的小盒子,接下来沿着她的玲珑向下探,手掌扶住腰肢一掐,把人翻转了个面儿。
汹涌澎湃的热情让人招架无能,他的吻又重又深又急,反反复复,碾弄翻搅,直到令人窒息的快慰席卷而来,黎音有些缺氧了,脑袋从枕头上微微抬起,重而长地吸气。
折腾一整天,总算在晚饭前出门。
“很像你吃薯片的声音欸。”顾向淮瞄准落叶堆又踩了一脚,“沙沙”几声,他垂首冲黎音笑得露出小虎牙,“像不像?”
幼稚得要命。
黎音两眼一闭,真的很难把他和那个在一小时之前凶狠缠吻住她摆弄的人联系在一起。
“宝宝。”他在路灯的阴影处停下,高大的身影覆下来,长长的睫毛轻颤,可怜巴巴地盯着她,“你嫌弃我了。”
“有这么明显?”黎音笑。
“是啊!!”顾向淮咬牙切齿。
黎音抬了抬下巴,勉强用湿漉漉的亲吻取得他的原谅。
今晚的半醒酒吧很热闹,有人过平安夜,也有人过生日,新鲜的奶油蛋糕气味窜进各色香水,墙壁上闪耀着的“圣诞快乐”灯带与彩旗,轻柔的音乐里飞扬欢乐的节日气息。
顾向淮过来之前没想到这场聚会有这么多人。
说起来算是凑巧,小组成员到达酒吧之后,发现隔壁班的聚会也办在这里,既然都是认识的,那么拖过沙发拼在一起也不算意外。
黎音没多少在意,挽住顾向淮的手臂,简单打了个招呼。
人群压抑的惊叹声传过来,他们听说过顾向淮铁树开花的事迹,但传言只说他女朋友家里特别有钱,可没提起她有这样摄人心魂的美貌。
“坐这里,坐这里!”王沧远撞开了身旁围着的几个人,对顾向淮两人笑道,“给你和小寻留了位置的,这些人愣是要挤过来,我们组的要坐一起。”
象牙塔的学生们都有一种不顾别人死活的热情,一杯杯举过来要祝他们白头到老,黎音客气饮过两杯,接下来的都被顾向淮挡进了他自己的肚子里。
他们愈演愈烈,围过来起哄,说要灌倒顾向淮。
好在有女生及时拿出桌游牌,众人才稍微转移了注意力。
而这个时候,顾向淮已经晕得七荤八素,两手抱住黎音的腰,脑袋搭在人肩膀,一双眼睛有一点呆板无神。
“…就这还给人挡酒啊?”黎音笑得发抖,摸摸他又红又烫的脸颊,十分不解地询问,“你做调酒师的工作,酒量还这么小?”
顾向淮似乎不能思考了,闷闷地“嗯”了声,答非所问,“是我女朋友。”
黎音摸不着头脑,“已经醉到胡言乱语了?”
大部分人已经聚集到隔壁桌去玩游戏,他们一样邀请黎音,或者是盛情难却,或者是听到他们要玩《骇浪求生》,她拜托王沧远照看顾向淮,起身去了另外一桌。
《骇浪求生》的规则并不算复杂:八位参与游戏的玩家扮演沉船幸存者,他们为了自己的存活残害他人,抢夺物资,分数最高者将获得胜利。
每一局他们不仅抽取身份卡,也要抽取一张“爱人”卡和一张“仇敌”卡。顾名思义,杀死仇敌或者保护爱人,也可以为自己加分。
当然,也有几种特殊情况。
比如——黎音看着手中的两张罗伦小姐和一张船长,额角轻抽。
怎么回事呢,她好像每次玩这个游戏都会成为“自恋狂”,即身份卡、爱人卡为同一个角色,黎音扮演罗伦小姐,同时也爱着罗伦小姐。
游戏开始,最靠近船头的罗伦小姐抽取天气卡。
岳溪览的身份是船长,且大概率抽中了罗伦小姐的仇敌卡,整场下来都在针对黎音,好巧,黎音的仇敌卡也是他。
游戏血雨腥风地进行了半个小时之后被意图上厕所的同学叫停,王沧远也拎着黎音的包过来,说道,“小寻,你的电话好像震了好几次,你看一下是不是谁有急事找你呢。”
黎音挑了挑眉,这时候会有什么急事?
她接过,一边摸手机一边问道,“顾向淮呢?”
王沧远下巴一抬,“在那睡了有一会儿了。”
顾向淮趴在桌子上很快睡着,王沧远也没想太多,把人扶在沙发上盖好毯子,自己就在一旁和别人去喝酒吹牛。
“这样。”黎音皱皱鼻子,大学生的危险意识真让她不敢苟同。
她顿下动作,跟着王沧远走到了沙发另外一边。
顾向淮垂着脑袋孤零零靠在那,长眉轻蹙,睡相有一点不安。
“起来。”黎音喊了他一声,可惜没有得到回应。
她靠近些,伸手在他脸上拍了两下。
王沧远听到这两个响亮的巴掌心里直发憷,情不自禁地退后了两步。
这的确是有力又有用的两个巴掌,顾向淮吃痛睁开眼睛,没有聚焦的目光迷茫地扫视四周,他摸着脑袋慢慢坐起来,“我怎么睡着了?”
傻乎乎的模样,大概还没有完全清醒,黎音笑了声,包里的手机却再次响起,铃声特殊,应当是黎修的来电。
这是他今晚的第六次来电。
黎音的笑意淡下来,顺手把包包拍在顾向淮胸口,“我去接个电话,你在这里等我。”
“我和你一起。”他站起来整理衣服,却听见对方一句冷冰冰的“不必”。
顾向淮很缓慢地抬头,幽冷的眸子跟住她的背影移动。
清吧的动静不算太大,黎音停在走廊出口按下了接通。
“你在象山路附近?”
黎音觉得奇怪,她和黎修一直都是共享手机位置,但没有特殊事情,哥哥不会这样着急地找她。
“嗯。”说了一晚上话,她的声音略有沙哑。
电话那头的人一顿,声音更冷,“和顾向淮在一起?黎音,你不要告诉我,你现在是和他一起住在蓝海湾?”
黎音心虚地摸摸后颈,“怎么了,哥,看大群里面的信息,你现在应该是在千里原的,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
黎修冷笑一声,显然是气得不轻。山里的信号时断时续,为了给她打这个电话,他徒步登到信号基站附近的山上,吹了半个多小时的冷风。
往年的平安夜他们都会一起度过,这会儿迷进别人的陷阱里,就连一个祝福信息也不给哥哥发。
“那台钢琴的买家查到了。”黎修凉声说道,“你猜是谁?”
“不是顾向淮?”黎音随口道,“哥,你不必太担心了,或者是他的家人或者朋友购买的,顾向淮这个人——”她看一眼内间,顾向淮把她的包包挂在手臂上,歪着脑袋搭在椅背,瞟过来幽怨又嗔怪的目光。
她笑了声,“他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是汪倓。”
黎音的笑容僵住了。
电话那边的声音还在继续,“这架钢琴是汪倓买来送给他的得意门生,黎音,你如果还有点记性,应该就晓得汪倓和唐文蒙的关系。当年他的妈妈和亲友将那件意外怪罪到你身上,我现在很有理由相信,顾向淮接近你是别有用心。”
“……”
短暂的失神让她忽略了周遭的环境,那些近在咫尺的惊喊、凌乱的脚步声以及电话那头焦急的询问好像都进不到耳朵里。
“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受伤的女孩脱力摔倒,她紧紧地揪住了黎音的裙摆,绝望而惊恐。
黎音站立在原处,眼睁睁目睹拎着剪刀的男人冲她的方向疾步而来。
尖锐的刀刃上滴下暗色血腥,彩灯之下,满脸横肉的男人拧出狰狞诡异的笑容。
“徐聆音——”少年清冽透亮的声线由远而近,一切相关与不相关的迷障霎时破出。
错身的一瞬间,黎音双手交叉架住了男人瘦弱的手臂,接着她前进一步,转身肘击攻向对方头部,抬高肩膀用力下压,剪刀“咚”一声落在光洁的白瓷砖石上。
第43章
与唐文蒙的恩恩怨怨,一开始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是那天徐聆音拨打911之后随车赶来的医护人员。
妈妈在车上心跳骤停,唐文蒙跪着按压心复,救护车拉长声调的警报、心电监测仪冰冷的滴声、和徐聆音自己放大百倍的急促呼吸。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妈妈是她最亲密、最在意的人,明明说过会和徐正离婚、开始新的生活,等徐聆音离开,却立即服下过量药物。
“Tang,病患已经停止呼吸六分钟了。”她听见有人在用英文阻止急救人员,可唐文蒙还是没有停下来。
有人用手来扯他,被他粗鲁地挡开。
徐聆音渴望奇迹,可是奇迹并没有出现。只有那人手下清脆的肋骨断裂声如当头棒喝,撕扯着她进入现实人间。
她像触到了高压电流一般失鸣了。
救护车无声地闪烁着红蓝光芒,几个医护人员匆匆忙忙地拉起床架往里面推。
唐文蒙送了几步,最终立在医院门口的玻璃门旁。
同样没有动的人还有徐聆音。
寒风呼啸,透明玻璃上的影子模糊纤弱,年轻的女孩双手抵在地上,垂着头,弯曲的背脊剧烈起伏着,她微微张开嘴,压抑着迷茫和颤抖的一声长叹便飘散在风中。
消防救援队的任务在将目标送达医院的那一刻已经结束,可唐文蒙移不开脚步。
冬夜的白瓷砖地面湿冷阴寒,他看见那个女孩跪坐在那里,喉间忽然噎得厉害。
最终他选择上前,伸手去扶她起来。
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失控,彼时尚且只有二十二岁的徐聆音拍开了他的手,滚烫的泪水从眸中蜿蜒,她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往电梯方向赶过去。
她没有说一个字,却将责备如实奉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