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这位京城里的王大小姐略有耳闻,前段时间黎修去往北京开会,他们大概在某个晚会中偶遇,而后王小姐多方打听,频频来往在北京与雾城之间。
王小姐是独生女——这也是徐正惶恐于黎修忽然转出户口的原因之一。
见到黎修不说话,黎音鼓了鼓脸颊,有点气愤,“我也是‘外面’?哥,你有什么事是不能和我说的?你说吧,今天的饭局,王小姐是不是也在?”
“是。”黎修叹了声。
“我不许你去。”黎音扁扁嘴巴,声调降下来,不乐意的样子。
黎音从小都很久乖巧,胡闹任性仅限于在他面前。黎修心里软下一片,正犹豫要不要告诉她他这次应邀只是为了更加强硬地当面拒绝,刚开口说了一个“你”字——
黎音却粲然一笑,扬起明媚张扬的面孔对他说道,“上次我去麓湖的时候,蒋尚和我说起冰岫传媒的叶小姐,后来我在马场遇见她,的确是位不错的淑女,哥哥,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安排你们吃顿饭吧?”
“……”
黎修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骤然暗下的眸子看不出喜怒,只在逐渐变得凝重的空气中感知到他情绪的冷淡。
“为什么你要安排我和她吃饭?”
“就与你和王小姐吃饭的目的一样啊!”黎音理所当然。
住家阿姨早就识趣地走远,家里面静悄悄的。
通往后院的门半开着,潮湿的风里夹杂细微的雨从门缝里吹进来,一点点雾气的水珠染上长睫,黎修轻眨眼睛,面上依旧温润,灼灼幽眸却没有了笑意。
“你很想我和别的女人结婚么?”
这句话太不合时宜,绝对与他俩的身份不符。
黎音猛地一愣,墨色瞳孔倏然轻扩,她很快调好一个适当的笑容,要过去挽他的手臂。
可黎修侧身躲开,顺手把她的外套扔向一旁。
没有扔准,棕色的羊绒大衣垂到沙发边角,很快滑落到彩色复古地毯。
黎修忍住没去拾,手臂撑在椅背,腮侧隐忍地鼓张,最终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咽咽喉咙,将太多疑问都化作无声的叹息。
“哥?”黎音惶惶地嗫嚅,小心望他一眼,水波潋滟的眸子轻漾,似乎不解,似乎不安。
屋子陷入短暂的沉默中。
她在他面前一直敞亮,无畏,有一点恶劣但是无伤大雅,小心翼翼都算是恃宠而骄的把戏,他从来是包容她的。
唯一一次真正生气,也就是在她高中“误食”海苔的事。
白慕静和徐书明到山居台来帮佣,黎红曼也好,黎修也好,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们的异常。
只有黎音看出端倪,她以为伤害自己就可以不让妈妈受伤。
可惜不是。
天真被击碎也好,至少从此以后,黎音再不会为任何事情伤害自己。
可是——如果她也将他与其他人一并排除在安全区域之外、只用虚伪的扮演来安定他的贪心呢?
她确实这样做了,明明知道他在谋求什么,依然步步为营地将他布置到合适的位置,一旦有威胁降临,她毫无犹豫选择了试探。
偶然得知的真相让他彻夜难安,缺眠与忙碌让人头脑昏聩,显然,他问出了不该问的话语。
而她的伪装仍披在身上,委屈地红着眼睛,黎音忍不住的抽噎一声,继续做作,“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喜欢王小姐,哥哥有了女朋友,就再也不和我亲切了,让你留下吃个饭都不肯答应。”
黎修闭了闭眼,解释,“不要胡说了,我与王小姐没有任何关系。”
“真的?”黎音有点不信,她找不出黎修躲开她的原因,“那为什么不可以和叶小姐吃饭呢?”
黎修想了会儿,很无奈地伸手抚摸她的发顶,“你知道我移出徐家户口的事了?”
黎音点头,“徐董和我说的。”
至于原因,黎修自己也说不太清楚。
“这件事与承筑或者王小姐都没有关系。”黎修低声说道,“我会好好和徐董解释,你不必忧心。”
亲昵的相处让他心情稍定。
按按她的脑袋,黎音就很自觉地往他胸口拱进来,下巴搁在合适的位置,她悠悠地喟叹,好似很享受这个熟悉又安心的拥抱。
黎修紧紧手臂,低低地笑了声,“好了,哥哥向你保证,会一直呆在绪正,绝对不会和人跑到北京去,可以放心了?”
黎音闷闷地“哦”了声。
“不用和叶小姐吃饭了吧?”他低头嗅到了玫瑰沉香的味道,多日的疲惫好像烟消云散。
可想象中的顺坡下驴并没有到来,黎音摇摇头,“我觉得叶小姐挺好的,哥哥,反正你总归是要结婚的,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和叶小姐接触呢?”
原来她的目的不止在于试探他是否在与王小姐接触,威胁增强了她的警觉,她选择当前最佳方案来应对突发情况。
黎音仍然纠缠不止,“就吃一次饭而已,或许你也会觉得她很好呢。”
“阿音。”他忽然开口,“我以为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移出户口。”
眼神在极近的距离相汇,挚诚与伪装相碰,火花照亮每一分阴暗的算计,这么多年以来,黎音始终没办法看着他的眼睛撒谎。
她别开脸,“我不知道。”
黎修懂她的意思,微糙的手掌扶上她的脸颊,强硬地把她的眼神掰回原位。
幽灼的目光像炙热火烧,黎音有点不舒服,她试图挣扎,可那只手却不肯离开。
“你再说一遍你不知道。”
黎音说不出口,也不想和他对视,索性闭上眼睛不看了。
“……”
过道尽头照来的一小点光落在她高挺的鼻梁,黎音微微仰着脑袋,鸦羽般密集的长睫在细雨微风中颤颤,艳靡水润的唇慢慢张合,嗓音中含着烂漫的笑意,“我——不——知——”
“徐聆音。”
他太久没这样喊过她了。手掌按住腰窝将人提上来半截,黎音扶在他身上,两人近得几乎没有了距离。
熟悉又陌生的温热呼吸就悬在她的鼻尖。
“你知道吗?就算是喝醉了,我也保持着给通话录音的习惯。”他轻笑一声,“徐聆音,其实那天我从来都没有说过那句‘不想再当你的哥哥’,是不是?”
“你——”
黎音猛地愣住,睁开了眼睛。
她从来没有看过黎修这个样子,雾色深重的眼睛如湖泊一样寂静,毫不掩饰的诉求又似水面之下暗含的汹涌暗流,打破表面伪装,漩涡一样将人卷到深渊,再也不见天日。
天空响彻惊雷时他靠近一寸,粗糙的指腹反复在唇角流连,可意料之中的亲吻却迟迟难以落下。
白色霹雳撕裂了久重的迷雾,电闪雷鸣中层云跌宕地散开又聚拢,骤雨倾盆,连绵不绝。
黎修喉咙滚了一圈,终于还是松开她,头也不回地推门走进风雨中。
第49章
黎修回千里原去了。
集团那边准备的酒店没怎么用上,他如今大多时候住在靠近湖泊的一间吊脚楼,也就是他落户的主屋地址。
警局资料指向这座深山中的村落,有不知名的女人在那个时间报案,自述在集市中丢失了一名3岁男孩。
多年以后回到这里,无主的老旧楼房已空置许久。腐朽的梁木上重重潮湿,院子里仍然搁着装有儿童玩具的方形饼干盒子。
拿着手里没什么份量的。
沿着生锈的开口掀起盖子,蜻蜓、青蛙、螳螂…粗糙的竹篾手制品被盘出温润的光泽,每一枚如宝石排列整齐。
漫漫时光在眼前排列模糊的剪影。湖水碧蓝,女人与他坐在院中的青石凳子,竹笸箩里翠绿鲜艳的叶菜。
黎修接手了这间中梁几乎被白蚁蛀空的屋子,重新找人加固整修,又有园艺师傅定期来打理院子,很快,小楼恢复生机勃勃。
黎音到的时候是早晨。
汽车开不进这条临湖小道,她跟着展助理从湖泊旁边经过,发丝卷入潮冷水珠,湿漉漉地粘在柔美的侧脸,她伸手撩开它,抬眼看向前方。
千里原烟雾缭绕,小楼在一片白茫茫的霾之中慢慢显现。高个子的男人衣着整肃,正立在雕花飞角檐下眺望,略显疏冷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接,黎修眯了眯眼睛,手指不自然地微微蜷曲。
黎音穿了轻便的徒步鞋,防水材质,淌过浅滩,走过泥泞,在两分钟的山路体验中弄得乌糟糟的。
展助理的任务完成,略说了几句,放下包包离开,市政那边派了专员过来,他还要过去忙。
“哥。”黎音颇有些嫌弃地低头看一眼,“鞋子脏了。”
这里没有阿姨,指使他也是她多年的习惯。黎修“嗯”了声,上前把她稳稳接上台阶。
靠入门的右边搁置樱桃木的鞋柜,黎修取了布拖鞋摆好。
“换下来。”
语调略显生硬,与从前两人的亲切大相径庭,黎修意识到了这一点,缓了缓嗓音,“这个时间过来,吃过早饭了没有?”
黎音看他一眼,凉凉说一句,“吃过了。”
鞋子被解开拎在手上,黎修伸手要去拿,对面那人却移开手臂,用力将鞋子掷在地板上。
“哐当”几声滚了两三圈,带着一串儿泥点陷进了门口的棕色地毯,黎修明白是自己方才语气过于冷淡的原因,只不过——
他从观澜园推门离开时,黎音依旧拿了伞追上来,拐过圆柏格栏,她扯住了他的温莎结,垫脚,在他猝不及防的瞬间,匆匆忙忙将冰凉的吻印上来。
如果没有情感的束缚,或许他不会甘愿对她俯首称臣。可惜爱欲战胜道德,他不怕在电闪雷鸣中搂紧那杆柔软的腰肢,将宿命中的纠缠融合在长驱直入的深吻中。
粘稠的汗珠混着大雨滂沱的清凉泥土气息,结束后,她揪住他的衣摆尚在喘息,潮红的脸上竟就摆出如释重负的庆幸。
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可惜经年累月地一同生活,黎修不会错过她任何一个微表情。
她信不过他,认为他会被承筑的利益所诱惑,送上甜蜜的慢性毒药,要将他继续栓在身边。
自然,拒绝了承筑的请求,黎音就放心下来,忙忙碌碌地去做她自己的事情,工作,娱乐,带着薛越去了靶场,和孟小姐等人一同疯玩。
大半月了,一个电话也不给哥哥打。
运营商的信号塔在项目初期加紧布置,早已经覆盖了这座大山,不存在连接不上信号的问题。
这次她不辞劳苦过来,大概也是陪着薛越来看望薛时的,来他这里或许只是顺便。
黎修冷了冷眼神,转过来看她,“做什么要这样扔东西?”
黎音没理会他,从小凳上趿好拖鞋,撑手站起来,拎起了笔记本包包,继续刚才的话题,“…是在薛越的车上吃的,他带了咖啡和培根三明治,是我喜欢的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