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薛越结结巴巴地提出她这个杯子很特别,问在哪里买的。
“…你喜欢这种杯子?”黎音一言难尽。当时本来想在上面写一个顾向淮的“H”,无奈陶轮转速太快,她手一抖,做出个不太像样的“L”。
顾向淮笑得眼泪掉出来,她气恼了,随手给他脸上粘上一块湿泥巴,又在他可怜巴巴的注视下,不留情地抹匀铺平。
“对啊,你这个就送我好了。”说话间,薛越就把那个杯子拿下来握进手里,“你自己另买吧。”他心虚地看她一眼,给自己找补,“一个杯子而已,你不会这么小气对吧?”
“这是我自己做的呢。”黎音说,“外面买不到。”
“你做的?”薛越一愣,看来她和那个姓岳的牵连还挺深,否则她怎么会去接触这种廉价的东西。
或许他们就像普通情侣一样,手挽着手走进这家人均消费15块的陶艺店,坐在一起翻那些样品本子,笑着商议要做的东西。
可是徐聆音从来不曾与他像情侣那样约会,他们一开始就是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摸摸,到了纽约之后亦是如此,黎红曼不爱她与薛家的人来往,他们每次见面都躲在公寓楼里。
她是因为那个姓岳的才和谢州分手的么?
或者他们仍然保持联系,否则徐聆音怎么会把这样一个杯子珍藏在自己的办公室?
薛越勾唇笑得冷冽,手掌慢慢抬起,又在她的淡然目光中松手,杯子跌在地板上,“砰”的一声,四分五裂地迸溅。
“明晚俱乐部有个聚会,你和我一起去。”薛越笑了声,“顺便赔你一个新杯子,怎么样?”
第51章
雾城今日雨夹雪,又逢下班高峰期,锦安大道路况堪忧。在轻轨桥下面掉个头而已,排队走走停停花了20多分钟还没好,彻底打破了薛越信誓旦旦的那句“时间卡得刚刚好。”
孙正风开了一家新餐厅,薛越给他照顾照顾生意,将最近的几次聚餐都安排在这里。前者打了几次电话过来催,说俱乐部的人都到齐了。
“晓得了啊。”薛越“啧”了声,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响出不耐烦的节奏,“我这还不知道要堵多久呢,你先上菜好了,让他们先吃着,没必要等我再开了。”
目光往前边一动不动的车流徘徊,他叹一声,“你这破地方也太堵了,我真没耐心这时候过来。”
“这哪成啊。”孙正风的笑声从蓝牙音响扬出震音,“杜睿和张白可都这里,非要等到你不可。薛三,我可听说你和徐聆音的事儿了,你他妈是没被这个女人整够啊?还真和她结婚啊?”
没人晓得他和徐聆音从前的恋爱关系,孙正风他们说的大概还是以前在里德高中的一些恩怨——比如徐聆音“不小心”把他推进泳池,或者在他逃课的时候给老师打报告之类的。
薛越顿了下,下意识为她辩护,“一点小事而已,都是闹着玩的。”瞥一眼旁边的人,人家根本没往这里放耳朵,就算被提到大名,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黎音是他直接从办公室接过来的,到那的时候她还没忙完工作,更没时间换衣服,所以此刻仍是精致优雅的办公室lady打扮。
车里开足暖气的缘故,她把那件纯色围裹式羊绒大衣脱下来搁在腿上,只穿着丝绸衬衫和高腰半裙。修长的两只腿搭成悠闲姿态,一手撑在脸颊,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平板上的内容,时不时皱眉。
就这么忙么,一刻也不消停。
薛越没想继续打扰她,只对电话那头的人说道,“得了,到了再说吧,我这会开车呢。”
“都堵得动不了了你怕什么啊?”那边也开着扩音,三个好友显然不想太快结束这个话题,“我看你丫肯定是色令智昏了,徐聆音惯是会装的,你就说吧,她除了长得漂亮点还有什么优点?你一会儿过来看,老子手上那个疤到今天还在呢。可见她当时多狠毒的。我不管啊,这门亲事我可不同意。”
不同意?黎音这才抬起头笑了声,曼声开口,“谁啊你是?”
“我靠!”
“是他妈徐聆音!”
电话那边叮铃哐啷一阵乱响,好像是有人从凳子上摔下去了。
黎音就当没听见,看一眼智能中控屏上的名字,“哦”了声,“孙正风啊。”她看一眼薛越,眨了眨眼睛,“怎么办啊,人家孙老板都不欢迎我呢?”
薛越自然不会在外面下自己人面子,冷冷笑了声,说道,“管他们的,今天我请客,还不能带自己老婆啊?”
这个称呼是不是说得太顺口了点,他看她一眼,莫名其妙感觉喉咙发涩,抿唇润了润,很缓慢将不适的错觉地吞咽回去。
那边没想到徐聆音会在薛越车上,讪讪地笑几声,杜睿说道,“徐二,孙老板是开玩笑的,您可别往心里去啊,其实咱们早就喊薛三带你过来玩了,薛三丫扭扭捏捏的。”
“就是。”孙正风附和道,“你可得问问他,指不定有啥猫腻呢。”
“我前段时间可看到个什么新闻,说薛三和那个什么——”
薛越那个气啊,敢情被造谣的不是他们是吧,这群人里头就没一个盼他好的,齿间恨恨挤出个“滚”字,立即切断了通话。
璃禾阁做的是苏州园林式会馆,庭院里绿植密集,一直跟着服务生从鹅卵石小道往深处走,竹影轻晃,泉石叮咚,很有高雅的格调。
黎音感叹着,“要在锦安大道找到这样一块地可不容易啊,真没想到孙正风还有这实力呢。”
薛越动了动嘴巴,到底没说话。
黎音明白了,半讽半笑地提高了声音,“是你转给他的?”
薛越被她这语气弄得心里发虚,“唔”了声,又不爽自己突然怂了,眉毛一扬,挺直背脊,“对啊,怎么了,那时候和你的事儿还没一撇呢,没必要事事给你打报告吧?”
黎音波澜不惊地轻笑,“那好的,这次就算了,不过结婚之后这种事你得给我报告。”
好好的又说什么结婚了,薛越“哦”了声,揉揉发烫的耳根,嘟囔着,“知道了,管这么多。”
薛越办这个赛车俱乐部本来是玩票性质,倒是没想到招过来的选手都还挺有上进心,这次车队在雾城锦标赛收获两场胜利,运营经理大受振奋,觉得他们有向职业发展的水平。
“真假?”黎音有点不可置信,薛越的败家子debuff终于要消失了?“你哪里找的选手呢?”
“就上次和你说的那小孩,人十几岁就在欧洲打过比赛的,还有ABKC的冠军奖杯呢。”
黎音想到了什么,皱皱眉,“这种怎么会到你车队来?他叫什么名字?”
说话之间,他们已经到了包间外。明光闪闪的电子灯笼照在鎏金玻璃门,服务生微笑为他们推开。
不必再听薛越揭晓那位选手的名字,她也已经看到了他本人。
唇红齿白,身姿清越,顾向淮在人群中实在过于出众卓然,包厢里二十余人,偏偏一眼看到他。
顾向淮端正到与他们不像处在同一个图层,橘灯打在线条冷冽的侧脸,清润又温柔的暖光勾勒的生动与清澈,实在让人移不开视线。
几个月过去他似乎没什么变化,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他的目光在随着众人一同落在她身上时候,不再和从前一般炽热单纯。
他是淡漠茫然的,就像初次见面一样礼貌,或者可以说有些疏离。
“噢!!徐二来了!”薛越的几个好友站起来向她招手,“快来快来,就差你们两个了。”
其他俱乐部成员也都停下手上的事,打招呼喊薛越“哥”。
顾向淮不例外,星河璀璨的眸子轻弯,笑道,“哥,你来了。”
他再次看向徐聆音,抿唇笑一下,似乎在等薛越做介绍。
其他人没有他这样客气腼腆,七嘴八舌地乱喊起来,“哥,这就是咱们嫂子吧!?我天呢,这么漂亮还藏着掖着呢?”
薛越还没说话,旁边的人已经挽过他的手臂,冲那些人挑了完美无缺的社交面孔,“你们好。”
“别乱喊。”如果是数年前,他或许会因为能够与她公开而喜不自胜,现在嘛,也就那样吧。薛越这样想,只是唇角的弧度怎么也压不下去,他回握她的手,对众人说道,“这位是黎小姐。”
“噢,原来是黎小姐啊。”孙正风阴阳怪气地拉长声调,“我还以为是你女朋友呢。”
刚才他们就是在这间屋子开扩音打的电话,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见他喊徐聆音老婆了。
当然,一样包括顾向淮,他笑容不变,只是莫名的嫉恨与暗自翻腾的雀跃一同涌进胸膛,他平复心跳,用尽全力不再去看她。垂下手掌慢慢收拢握紧,攥到青白的指骨发出清脆弹响,在这个其乐融融的环境中轻微到无人可闻。
薛越的眸子噙住不少愉悦笑意,未婚妻怎么不算女朋友呢?而且她已经和谢州分开,和那个姓岳的也断掉了。
“我们坐那里吧。”薛越晓得黎音和孙正风那群人一向是合不来,特意给她往一旁挪了挪,免得到时候他们灌她喝酒。
“好啊。”黎音笑得清甜,就在俱乐部的队伍中间坐下。
与顾向淮不过隔了一个位置,可除了起初的那个眼神,黎音自始自终都没有再看他。
没有诧异,没有本不存在的慌张,当然也不会有他不敢奢望的久别重逢。
她就是不认识他了,忘却那三个多月的亲密无间,当他是空气,就在他眼前接受另一个男人的殷勤。视而不见像一柄刀斧搅入肺腑,阴暗的毒蔓疯长,扼住喉咙,将一切伪装都公之于众。
“顾向淮?”旁边的人看他一眼,低声问道,“你不舒服么,怎么脸色这么差?”
“没有。”他垂了垂眼睛,勉强勾唇,可惜笑不出来,“可能是有点累了。”
无论是为了比赛进行的高强度训练、从五陵山跑圈之后赶回主城带来的倦怠,不及看见她波澜不惊的眼睛之后所得疲惫之万一。
席间讨论最多的还是这次比赛的情况,黎音含笑聆听,给足了薛越面子,不知道听到了哪一句,她忽然开口问道,“训练在十二月底就开始的么?”
得到肯定的回答,她微微敛眉,总算给他瞥来冷淡而凌冽的一眼。
那种又酸又甜的感觉一遍遍冲刷,顾向淮明白,她还记得那时候是雾大的期末周,徐聆音还是为他的事情有所感知的。
很快,她借口要出去听电话。
“这么忙啊?”薛越喝得有点多了,站起来给她披上了外套,“外面冷,穿好衣服。”
她走后不久,顾向淮握在手中的屏幕亮起来,短信框里只有冷冰冰的两个字,【出来】
第52章
夜色深重,湿冷的风雾拂过角亭外的芭蕉叶,融化的雪片沿着飞檐串出水珠,蜿蜒落进池中。
壁灯光影半遮,只隐约见得到绰约身姿停在朱色木栏。
太久没见到她了。
裘经理做的复健计划几乎用光了顾向淮所有时间,这几个月他住在俱乐部,每天除了训练就是做体能。封闭在忙碌外壳中的汹涌情绪在此刻慢慢剥落,他加紧脚步拾上了台阶。
“阿殷。”话说出口才意识到的颤抖,顾向淮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睇眄她的居高临下。
责备也好,羞辱也好,只要她肯和他说话就好了。
黎音挂掉了甘云星的工作电话,慢慢转过来。
冷风扑面,女人慵懒的长发轻扬,她抬手挽至耳后,再回望时,嘴角已经噙住讥讽的冷笑,“说说吧。”
语调比融雪还要冰凉。
“说什么?”顾向淮以为自己可以做到泰然自若,可真正再次与她照面,他根本没办法承受她这样寒意蚀骨的冷淡。
眼眶酸出涩意的潮湿,他别过脸不看她,“是你喊我‘出来’的,又让我说什么?”他顿一下,又问,“你想对我说什么呢?”
“我喊你来的?”黎音觉得好笑,认命点点头,“顾向淮,你是为了我才放弃学业来这个破俱乐部参加什么比赛的么?”
顾向淮看着她,没有说话。
时间不算充裕,黎音也不愿意与他过多纠缠,泠泠的眼睛铺进了夜色中幽暗的竹影,她冷漠得像寒潭中的泉石。
“我不需要你放弃任何东西来靠近我,也不想承担任何道义上的绑架。诚然,我不明白、也不想要明白你做这些事的初衷,但你的所为根本不能让我觉得感动或者愧疚。”
“我没有。”顾向淮无力辩解,眸光慢慢按下去,耷着脑袋注视着亭子外边波荡的池水,残叶摇晃,有一两片翩然而落,他恍然想起音乐节结束那天他们并肩走在象山路时候,徐聆音那个绵绵清甜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