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算是胡言乱语,按徐书明的性子,遇上这事儿不知道多少愧疚,如今人也不在这里,大概率是守了一晚上累着了。
“……”徐正听了这话,脸上寒霜仍不减,他推推白慕静的肩膀,说道,“水凉了,和小文去添点热水来。”
vip病房24小时供应热水,这就是要支开她了,白慕静怎么也想不通到底发生什么事,心里总归是惴惴的,她走了两步,还是稳下语气,对一旁的黎音说道,“聆音,你爸爸现在还没完全康复,说话间要多为他的健康着想啊…”
“别不懂事,啊?”她扶住黎音的手,语重心长,“父女之间有什么说不通的,你看昨日书明和他吵架,晚上不一样守了一夜呢,这就是连着血缘的亲情。”
可这次的刀子没用对地方,徐正很不满她的磨蹭,昨天到现在,那件丑事如附骨之疽,贴着紧绷的神经寸寸溃烂,他顾不上什么礼仪,扬手喊那特护,“小文,带她出去!”
白慕静猛地一颤,那特护忙不迭地过来扶住她,低声说道,“夫人,咱们先去添水。”
脚步往外行去,白慕静仍然不安地回头——兄妹两个各站一方,将偌大一张病床以掎角之势围拢遮挡,她看不清徐正的面容了,只有黎修瞥了她一眼,又如同看见一只蚂蚁般神色清淡地移开视线。
木门合上的下一刻,柜子上的玻璃杯就直冲黎修面门而去,后者似乎早有预感,立定当场,只微微偏头躲过了这场突袭。
竖纹玻璃杯扣撞在白色墙壁,“哐”一声四分五裂,水渍洇出的灰色阴影蜿蜒垂下,每一块落地的碎片都倒映了兄妹两个波澜不惊的眼睛。
徐正的胸膛剧烈起伏,伸出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黎修,他恨声说道,“书明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黎修皱皱眉,“徐董,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书明说什么了?”
这个话徐正可说不出口,他冷笑一声,说道,“黎修,我是把你当亲生儿子来对待的,你也一直是个孝顺的性子。是以你频频针对白家,我也是没有太管着的。”
徐正越说越气,“说一套做一套,就是要和白家不对付,我现在是终于明白了,你竟真敢有这样龌龊的心思!”他怒其不争地看黎音,说道,“徐聆音是你妹妹,就算你把整个集团都纳入囊中,也没法子斩断这份亲缘。”
黎修似乎更不明白了,冷峻的脸上略带疑惑,“徐董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您先不要动怒,咱们静下心来开诚布公,或许是别有用心的人挑拨是非。”
徐正晓得徐书明不会瞎说,他哼了声,打量黎音一眼,“聆音,你再恨爸爸,也摆脱不了徐家女儿的身份,向着这个不顾人伦的畜牲,你以为他是在帮你?”
在徐正看来,等黎修做上了绪正的董事长,再不可能不顾自己的商业形象,他没办法给黎音一个合理合规的身份,这样下来,大概就是委屈她做地下情人。
徐聆音做不做地下情人都是次要的,一旦这件事被揭露,对集团则是毁灭性的打击。这也是徐正如此揪心的原因之一。
黎音很无辜地摊手,“哥哥做错什么了么,为什么您这样生气?”她“哦”了声,才为他用词中透露的信息询问,“是徐书明说我和哥哥扯上了那种关系?”
轻蔑嗤笑一声,“白家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哥哥与我从小都要好,向着我一些难道不是理所当然,况且白泰与白明恶名昭著。”
她曼声斥责,“这样荒谬绝伦的污蔑,徐董也会信么?”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这两人显然是一条心,打死都不肯承认了。
但徐正微微松了一口气,死不承认总比这两人异想天开要为爱情对抗世俗伦理好得多,他昨夜一想着两人可能痛哭流涕求他成全就觉得头皮发麻。
他摇摇头,“聆音,你妹妹是向着你的,她只怕是黎修威胁了你,央求我来做主。”
黎音想起那天徐书明红着眼睛跑出去的样子,冷冷笑了声,“那真是谢谢她为我搬弄是非了。”
“早些断了。”徐正只能这样劝说,“聆音这几天就要和薛三公子订婚,你们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清理干净,露了端倪,谁也讨不了好处去。”
黎音冷笑反驳,“那徐董事长就是笃定我与哥哥有那样龌龊不堪的关系?!”
蓉城好像也要下雨了,有潮湿的空气顺着风的方向吹进半开的玻璃门,黎修站得太靠近露台了,纤长的黑睫都沾上一点点水气。
清新的草木气息夹杂冷言与寒风,“呼呼”地扑到背脊上,他感到不自在的僵硬。
徐正并不在乎这些,阴沉的目光盯着他们,“我只希望你们多为集团的脸面想一想。”他沉思着,点点头,“黎修年纪也不小了,等你的事定下来,我会多注意注意蓉城的千金们。”
“早就该这样了。”黎音笑了声,“是徐董你一直把哥哥当不知疲倦的工作机器,哥哥早想结婚了是不是?”
黎修淡淡地“嗯”了声,没有再说话。
他们的反应这样自然随意,倒让徐正有些觉得是不是徐书明看错了。没事,不管有没有这件事,再培养一个继承人也大概提上日程。
他叹一口气,“行了,先忙完聆音的订婚宴吧。”
他知晓了薛三受伤的事情,略略问了几句,确定日期不会更改也放心下来——那天邀请好些政要,如果改期,还真不知下次再请人家愿不愿意过来。
看着这两人也烦,徐正挥手让他们下去看望薛越,“和薛三公子打好关系总归有好处,聆音也别总和人家犟,年轻夫妻,多磨合磨合会好的。”
说话之间和白慕静是一个腔调了,黎音没有耐烦听,抬脚离开了。
“徐董,那您好好休息。”黎修和徐正告别,才起身去追黎音。
一切好似没有异常。
接近早餐时间,医院的电梯很忙碌,等了好几分钟,他们决定还是爬一层楼梯效率更快,而且,那些未说完的话语也不便放于光明之下。
沉重的消防门被小心盖拢,高跟鞋已经踢踏出凌乱的声响,太多焦躁的缠绵碾压在封闭空间,这个迟到的深吻急切又不安。
微糙的白皙手掌抚在黎音有些潮润的侧脸,黎修用力均匀了气息,“……你希望我结婚?”
如果真的有机会,他不确定黎音会不会要求他去做有利于集团的另一场联姻。
“当然不。”
亲密的缱绻与肯定的语调是安抚特效药,玫瑰沉香的香气从发梢卷入呼吸,紊乱的心跳似乎也能回到该有的频率。
黎修管不了她是否在说谎,“嗯”了声,抵住她的鼻尖阖眼轻言,“哥哥不会结婚,阿音,不要逼我。”
话音刚落,电话铃声突兀响起来。薛越等了太久黎音都没回去,他只得假装到处逛逛看看情况,到了六楼,经过徐正病房,却也没见着黎音的身影。
铃声从消防通道传来的,就在手边。
薛越疑惑地“嗯”了一声,推开门。
徐聆音与她的哥哥好端端地站在楼梯口,她低头看了手机,又回头皱皱眉,“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薛越总不好在黎修面前说是怕她又去了顾向淮那里,摸摸鼻子,想撒谎说是饿了,想去医院餐厅吃东西,结果走错楼层。
刚说了一个“我”字,却觉得哪里不对——徐聆音是涂着古驰509下去赴战场的,如今唇色却这样轻淡…而她身边却只有——
薛越摇摇脑袋,把险些误入脑袋的奇怪揣测晃到九霄云外。
第97章
五月十八。
雁溪码头在前几日就向上报备过用途,此时滨江道半边临时拦上了一排铁马。从千门大桥往下看,奢华的邮轮卡纳号悠悠停泊,绸带与气球在澄蓝的天幕扬出喜庆的意味。
二层中庭已有不少宾客到了,从旋转楼梯上来,绚丽的天顶绘画融成暖色调氛围,长台洁白的绸布上铺满甜点与名酒,席间觥筹交错,人人面带笑容。
黎音在化妆室做最后的准备,今日礼服不算浮夸,订婚仪式而已,她最后挑选的是一件雪色斜襟旗袍,配以韵味古典的手工刺绣云肩与珍珠盘扣,修饰出纤长柔美的身形。
化妆团队从前是专为女星做造型的,两个小时下来,黎音今日妆造十分华丽多姿,再加个大披,大概能直上红毯走秀了。
薛越则配合她穿上新中式的礼服,在旁边等了半晌,电话响起来——兑现给俱乐部的假期从今日生效,韩经理代表车手与工作人员与他祝贺,顺便也问一下他们被安排在哪里。
“哦,到了?”薛越对自家经理的情商简直无语,看了一眼黎音,才有耐心好好回复,“都有安排好房间的,报上名字,喊服务生给你们带下路就成了。”
切断电话时,妆造也恰好完成。
工作人员退出内间,他心底那一份湿润柔软的喜悦才真实地体现在眼角的晶莹之中,无论如何,徐聆音最后是为他才披上了象征婚姻的礼服。
肤若凝脂,眸似星月,浓墨重彩的雕刻下,清冷疏淡的美貌被表现到淋漓尽致,然而眉眼一弯,又好似能将人裹进旷野里温和的微风中,柔美与旖旎在此刻具象,薛越情不自禁地上前。
今天是他们的订婚日。
黎音摸了摸手上那双云纹刺绣手套,轻笑一声,“你喊了俱乐部的人过来?”
早就承诺过的福利不好不给,况且——薛越暂时从新婚的陶然中清醒,冷哼一声,“怎么的,反正我不请他来,他一样要扮成服务生进来的,偷偷摸摸,没得让人恶心。”
于是干脆大方请过来,这样一来顾向淮不好直接接近她,“就让他看看你到底是谁老婆。”
黎音倒是不知道顾向淮什么时候扮过服务生,左右是他们中止关系的那段时间,她摸摸薛越整齐的头发,安慰道,“问问而已,怎么又生气了,今日可是很好的日子呢。”
当然,从前是他的生日,后来是他们的恋爱纪念日,今天往后,也会是他们的订婚纪念日。薛越搂住她的腰,“嗯”一声,唇角不自觉地扬起。
“我们去中庭。”
这场订婚仪式十分隆重,卡纳号会在雁溪码头停留一日,待仪式结束,确定余下宾客都有空闲,便会从码头出发驶入雁海,行至冰轮岛附近时候,他要在所有人面前宣布这座海岛归属于她。
海风与浪花为证,他与徐聆音是天生相配。
中庭已经是商人们的天地,徐正笑得脸都快要变形,这场婚宴是由薛三那边全权负责的,绪正一分没花,然而请来的客人非富即贵,聊一圈下来,收获颇丰。
倒是还有人关心他的身体状况,想来是前几日那个莫名其妙的流言所致,媒体惯喜欢捕风捉影,但跌下去的股价也很快回涨,可见公众对集团是有信心的,徐正就没太当回事。
气氛在新人扶着旋转楼梯下来时候达到顶峰。
黎音挽着薛越的手臂,面带微笑往下面扫了一眼,很快对上一双湿漉晶亮的眸子,顾向淮咬得嘴唇都白了,长眉紧蹙,委屈得不成样子。
黎音低低笑一声,下一刻身旁的人微微用力,她被迫往薛越那边偏了一分,那人看着前方,咬牙切齿地喊她,“徐聆音!你看哪里?”
她哼声移开了视线,转而冲人群之后的黎修点头示意。
主持人把该说的开场白说完,话题依次被转交到薛董与徐正手里,两人笑容满面地上台说了些场面话,再气氛再次热烈的同时,黎修微笑伸手要为徐正收麦克风,“给我吧。”
那一刻,徐正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窒闷,松手的瞬间好似是钱与权的交替,他终究被这个半子完全取代。
很快他摇摇头,不过是要把麦克风还给主持人,黎修帮他接一手罢了。
然而没有。
黎修拿了麦克风却没有立即递给主持人,他垂下眼睛拍了拍它,以确定它能准确发音,随后调好完美无瑕的笑容,迈腿上了台子。
怎么他今日也穿新中式的,薛越皱皱眉,莫名想起了在医院的那个早上,黎修指腹间那一抹可疑的红痕。
“诸位。”
他站立在台子中间的位置,一出声,所有人的目光不自觉地聚集在这具挺拔的身姿上。薛越心里说不出的别扭,看了眼徐聆音,人家却目光热切地盯着呢,一分注意力都没有给他,要不是摄像机对着,薛越的白眼快要飞出彩绘天顶。
她哥哥要说几句无可厚非,但这厮穿得和徐聆音太相配了,连衣服上的扣子都和人家是一个款式,靠,究竟是不是来砸场子的啊!?
可眸色疏淡的男人没有觉得自己喧宾夺主,一汪湖水沉静的目光看向众人,缓缓开口道,“诸位打搅,借此良辰,绪正集团也有另外一件重要事宜要宣布。”
这次订婚宴不算低调,有熟悉的媒体也在邀请之列,架起的机位齐齐对准主席台,只怕错过任何一丝经济讯息。
徐正和白家几人脸色有点变了,可当众上去扯人下来也不免难堪,黎修究竟想干什么他们不知道,但总归不会是好事。
黎修却无一分慌乱,眉间平静温和,他与平日开会时候一个模样,“相信在座各位前些时日有看到徐董晕倒住院的消息——”他忧心地蹙眉,眸色却依旧冷清,“不错,自绪正接下千里原项目以来,徐董费神忧心,每每亲力亲为,立求不辜负市政方的信任,只不过——”
“徐董到底上年纪,心有余而力不足。”他迎向徐正阴冷森然的视线,缓缓勾起笑容,“今日妹妹与薛公子订婚,徐董一颗心也放下来,决定将今日退下董事长职位之事与诸位公布,感谢各位予绪正集团这个面子。”
他微微颔首,将麦克风交还给目瞪口呆的主持人。
现场霎时嘈杂起来,稀稀拉拉的不明所以的掌声中,人人面面相觑。虽说宣布退休也不算奇怪,但徐正的脸色实在说不上正常,难道其中还有什么弯弯绕绕?
白慕静才是真正惊慌失措,她看一眼周遭,扶住摇摇欲坠的徐正,低声道,“正哥,这究竟是怎么意思啊?你说话啊?”
可徐正没有理会她,而是把目光转向不远处泰然自若的柳梧与苏慧——几个董事会成员对黎修的举措毫无反应,显然是早就知道什么情况。
黎修!只要乖乖听话,董事长的位置迟早是他的,这时候冒出野心来,难道真不怕徐正突然反悔给他使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