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麦说:“不。我的意思是,你好像把钱看得很轻。你有那么相信我?白白把钱给我花?万一我翻车了呢?”
关奏陈沉默了一会儿。
他说:“你不是……对现在的生活有疑虑吗?你说想找自己想做的事,我也说过,我很支持。这次见面会做好了,我们双赢,没做好,你能积累体验,那也划算。这是你个人的课题。我希望帮你,但我能做的不多。”
原来,这就是他的支持。不是口头说说而已。小麦支吾了:“你……为什么?你那么有钱,而且可以赚更多钱,为什么?”
人为什么要为非亲非故的人做到这种地步?
有一瞬间,小麦产生过这样一个念头,他不会是喜欢她吧?假如他喜欢她,那就说得通了。关奏陈喜欢她,所以愿意给她钱,帮助她。
然而,关奏陈冷不防来了一句:“我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听到这句话,小麦愣住了。她真的很想站起来,指着他,呵斥他,命令他马上向全世界人道歉。
尤其是向她!
还亏得是她。让别人听到,能全民出动,给他网暴三天三夜。再被封杀几年,让他领略什么叫取消文化。
关奏陈说:“我没有父母,估计也没孩子。赚的钱够用,奢侈点也够。我有存钱养老,有规划。”
“不是这个问题……”她又不是在指责他乱消费,突然间,小麦想起老倒霉蛋说过的话。他说关奏陈“保守”,当时她不以为然,现在想来,似乎有了理解的地方。虽然关奏陈已经很有钱,不过,“你就没想过赚更多钱?”
关奏陈在开车,大概开车很开心,神情一点都不沉重:“现在的生活不好吗?”
第39章 集合啦!蜜柑喵友会(5)
社达之路,永无止境。成功没有极限。小麦想说,他可以拿钱自己过好日子,开餐厅,开网店,观众会买单的。他还可以在度假城市买不动产,去私人岛屿度假。给自己花钱的方式那么多。其他人,同一个网站的其他博主,许多人都这么做。可是,小麦没说下去。仔细想想,她也不是因为想过上奢侈的生活才努力的。
在这世上,幸福的人不多,却不是没有。绝不是每一个都发了大财,每日吃山珍海味,住华洲君庭或者万柳书院。
关奏陈说:“我小时候住在儿童之家,认识了很多人。关系最好的那个,长大了也联系。那里的人多少有点问题,心里都有一股气,要么生气,要么伤心。都很煎熬。那个人不一样。
“他是个怪人,全家都车祸死了,还经常鼓励别人,‘没有什么过不去’。高中毕业后,他靠写网络小说赚钱买了房子。买房是他的梦想,我去帮他搬家。那天他很开心……他做什么都顺利,看着一直很开心。”
小麦问:“然后呢?”
“他死了。在努力买的房子里上了吊。”
车窗上落下擦伤般的雨痕,下雨了。小麦吞咽,确信地推测:“他被过去发生的事摧毁了。”
“没错,”关奏陈说,“遗书里就是这么说的。过去很糟,现在和未来又没有东西能抓住他。他和女友分手了,朋友陆续成家,网络小说,按照他说的,‘赚钱的书都千篇一律,本质是一样的’,换别人也能写。”
童年好友在遗书里写道:“我不重要,从来没有重要过。谁都能代替我。我想爸爸妈妈了,很想很想。”
她看着他,视线一动不动,只有头扭动。她转动头,让目光驶离他的脸。小麦目视前方。挡风玻璃上,雨刮器来回摇摆,动作有力,却只在狭窄的方框里迁徙,始终落在原地,去不了别的地方。
家是蜗牛壳内的部分。每个人都拖着行走,惯常无视,好像那不是身体的一部分。可是,一旦要建立亲密关系,却必须检查。通常忽略的东西竟然至关重要,乃至于定义我们的一生。
不能喜欢关奏陈。小麦告诉自己。按照父母的教诲,社会大众的经验,不能和家庭残缺的人结合。他们不成熟,有的缺乏责任感,有的过于偏执,性格缺陷,携带心理隐疾。跟这种人恋爱结婚,等同于自己走上钢丝桥。
可是,关奏陈说下去,那么自然:“只要装作一家人,我们就能赚钱。只要有钱,我们几个就能一起生活,负责自己的角色。在我们这里,没人会被换掉。”
“……”
“你放心,我比你想的要爱钱多了。”
无可替代。小麦拒绝不了这个诱惑,这份心意。她不能推开一个认为她完美,口头和行动都支持她的人。
于是,她只吞吞吐吐地回答:“不是有人被换掉了吗?”
“谁?”
“蜜柑爸一世。”
“那是谁?”
“你连叫过‘爸爸’的人都能忘?”
“是的,亲生父母都忘干净了。”
“……”
好黑暗的幽默,好地狱的笑话。车里的两人都笑了。
天忽然就黑了,窗外淅淅沥沥下着雨,雨越下越大。倾盆大雨中,闷热被冲散,空气变凉爽,是个好天气。
他们回到公司,一进门,就看到奇妙的一幕。
不知为何,客厅里放着陈慧琳的《不如跳舞》,蜜柑爸、蜜柑妈和蜜柑爷爷都在跳舞。蜜柑爷爷动作简单,就是拍手,伸腿,配合一些太极拳动作。蜜柑爸拿着不知哪来的手鼓,估计是他收藏的电影周边,正边拍边跺脚。蜜柑妈就更夸张了,疯狂甩头,放她到 90 年代城乡结合部的舞池,她能成为本土麦当娜。
蜜柑奶奶坐在沙发上,戴着老花镜,在读星云大师的著作《世间最大的力量是忍耐》,俨然习惯了。
关奏陈退出去看了眼门,确认这里不是精神卫生中心住院部。小麦则在回想今天的菜单,他们不会是去公园采了什么蘑菇,煮了吃了吧?
关奏陈坐到奶奶隔壁:“我记得我们家除了你都不是少数民族。”少数民族才载歌载舞。
奶奶淡淡地回答:“但除了我都是神经病。”
见他们带麦当劳回来,蜜柑妈拿了个烤翅,一面吃,一面舞:“租家具和送家具的都定下来了,麦又找好了布置团队。我们想拍个表现高兴的素材。”
“原来是为了视频啊!”关奏陈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用手机换了一首歌。他起身,加入他们。
看着群魔乱舞的男女老少,小麦叹了一口气,到冰箱跟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橙汁,一口气灌进去。冰镇果汁是个好东西,又压惊,又解渴,又降温。
小麦靠在门边,在所有人中找到关奏陈,只看着他。她嘀咕,真傻。
这天晚上,她迟迟不想闭眼,躺在床上,用手机刷社交动态。
已经很晚了,曾为小麦内推的大学同学还在分享音乐。小麦顺手,给她点了个赞,没想到,马上引来一对一聊天。
大学同学说:“杨麦,最近过得咋样啊?”
小麦认为她们已经很熟,不用客套:“我很好,快睡觉了。你有想倾诉的话可以直接说。”
对方很配合:“其实没什么。就是乐队男又在瞎忙活,我知道该断了,又狠不下心。你会不会骂我恋爱脑?”
“不会,”小麦回答,“很正常啊。不用这么敏感。”
大学同学说:“你和电波男呢?”
突然间,小麦小小紧张了一下。小麦朋友不多,为数不多的来往中,不止一人提醒过她,她在信息共享上太被动。需要建议时,小麦不吝开口。一旦不需要,她就不提了。不能成为他人的倾诉对象,有些人乐得轻松,但也有人会感到消沉,疑心自己被疏远。
小麦担心,上次她求助于她,事后却没再联络。大学同学会不会不高兴?
现实是,完全没有。
大学同学天生心大,压根没放心上:“我看了看电波男的视频,还挺好玩。我不玩游戏,但他玩起来好有意思。你说我也能玩吗?”
“哪一个?我也不太懂。”心里的石头放下,小麦开心了不少,连恋爱上的烦恼都忘了,“都能玩,有什么不能的。想玩就能玩。”
小麦和大学同学聊了一会儿天。
很奇怪,只是说说话,小麦就放松多了。
周末,洛克 6 请小麦吃饭,说要聊聊直播。小麦去了。既然是谈直播,那就是工作。因为是工作,她和关奏陈详细报备。他不在家,和浣熊录游戏实况去了。她一发出去,他马上回复,说可以。
小麦去赴约。洛克请客吃海鲜自助。他们去得太晚,没有包间了,只能坐外面。
小麦是洛克的忠实观众,一坐下,就开始夸他最近的视频。洛克点了鳌虾和生蚝,面对称赞,客气谦虚。
眼看餐上了,寒暄也结束了,该聊点正事了。然而,天不遂人愿。两个年轻人靠近他们这一桌,像熟人似的,快速拍了一下洛克:“洛子哥!跟嫂子吃饭哪?”
洛克回过头,回应得很熟练:“嗨。”
朋友?小麦茫然。
“观众。”洛克介绍,回答那两个观众,“不是嫂子,哪来的嫂子啊?是好朋友。”
为什么这样介绍?蜜柑喵的 ID 那么有名,直接说她是“蜜柑妹”,一听就知道是工作。小麦转念一想,或许是为了不剧透合作?
观众没有要走的意思,又是签名,又是合影,还聊天。小麦等得无聊,开始吃海鲜。听聊天内容,两位都是洛克的资深粉丝,直播打 SC,生日送礼物,在他签约公司前,还帮他买过购物愿望清单上的商品。
洛克仿佛临时起意,心血来潮:“你们要么就坐我们这桌?我请客,一块儿吃吧。”
小麦心里一声响。啊?不是约她出来谈工作的吗?
印象中,洛克 6 是有对粉丝大方,帮忙买单的传闻。可是,现在是那种场合吗?
观众坐下,一左一右,围绕洛克 6 左右,扇形展开。其中一人又问了一句:“真不会打扰你和嫂子?”
洛克说:“都说了不是嫂子了。别闹了啊,听话!工作上有交集。”
“我们不是不支持你谈恋爱。工作有交集也可能是粉丝,有的粉丝会披着同事的皮,用梦女心态靠近你。”
“我知道。都说不会了。我又不是小孩。”洛克 6 还笑了,“你们乖一点。”
小麦打了个冷颤。爸爸、以前的上级才会对她说“乖”。谁对她这么说话,她能尴尬到打一套军体拳。
小麦觉得不太舒服。这种不舒服的源头有点复杂。第一,这些观众摆明了是女友粉,她们都处在戒备状态。气氛紧张。第二,洛克为什么不解释清楚?他误导人家想干嘛?而且,在谈公事的场合,为什么临时改变安排?小麦不是博主,只是给博主干活的,可是猴子的命也是命!她感到迷惑。
小麦清了清嗓子,准备说点什么。不说撕破脸,至少要解释清楚吧?一男一女单独吃高消费餐厅,不一定是约会,也可能是米其林餐厅的评审员。
她再不说点什么,她网络人生的清誉就遭殃了。
突然,旁边的椅子拉开,染着浅色头发的家伙坐下了。浣熊大魔王?小麦一愣。他怎么在这里?她还在看左边,右边也响起椅子移动的声音。小麦回头,关奏陈在看菜单。
小麦像在近距离欣赏乒乓球赛,来回两边看。
他们为什么在这?
不只是小麦,餐桌旁的其他人也齐刷刷看过来。最震惊的当属洛克 6,筷子都给碰掉了。
“也请我们吃一顿嘛,”不顾呆滞的众人,浣熊看向对面,笑容满面,“洛克 6 老师。”
关奏陈放下菜单:“我不喜欢吃海鲜,这里卖面包吗?”
第40章 集合啦!蜜柑喵友会(6)
小麦没摇人,关奏陈和浣熊是从浣熊家来的,那么坦荡,那么自然,好像他们早就和小麦约好了。
三男三女彼此不熟,交错落座,仿佛这里不是人均消费上千的海鲜餐厅,而是公园相亲角。
鉴于浣熊是个社交悍匪,而关奏陈是资本主义表演型人格——指在赚钱时表演欲爆棚,小麦不详的预感很强烈。
她希望他们来这里是为了对对碰,三个凑一组,直接把她给消了。
关奏陈说:“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