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她的解释不太感兴趣。
对方站直起身,重新看向她,黎羚呼吸一滞,又被他的眼神冻住。
年轻男人的语气很冷,目光也近乎阴霾,却莫名地给人一种既冰冷、又十分黏稠与胶着的感觉。
仿佛一片没有尽头的沼泽地,令人的身与心,都不受控制地深陷。
她心中一凛,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那是周竟打算给阿玲催吐时,曾流露出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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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静尧转身离开房间。
黎羚哪里敢不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好消息是,她跟了没多久,就在黑暗中失去对方踪迹。年轻人走路快,如一道疾风,区区轮椅则是老牛拉破车,怎么可能追得上。
追不上也好,省得还要费心费力哄人。
黎羚心中一松,自觉态度已经表过,可以安心回去睡大觉。
没想到往前再走一小段路,便在幢幢的树影里,发现一道高而瘦的背影。
黎羚:“……”
说好的走路快呢。
别无选择,她只好继续表态,装作十分用心,呼哧呼哧地推轮椅,巴巴地追上去喊“导演”。
金静尧并不回头,十分冷酷。
但他们之间的距离在一点点地缩短,短到黎羚必须开口说点什么了。
“导演,我会帮你把衣服洗干净的。”她信誓旦旦,“回去就洗。”
金静尧:“已经脏了。”
“那我买一件新的赔给你?”黎羚十分肉痛地说。
她已经检查过logo,如此不起眼的一件夹克,竟要小六位数。真的很不合理。该死的资本家。
“丢了吧。”他无动于衷道。
如果不是场合不合适,黎羚真的很想问他,丢了多浪费,能不能让她挂咸鱼卖了。
问是不可能问的。她的情商这么高。
黎羚情商很高地说:“导演,你生气了吗?我真的没喝酒——好吧,我承认,我是吃了一点点牛蛙。”
金静尧脚步未停,也不回头。
好,好一个高贵神父。
黎羚自知罪无可恕了,痛彻心扉地告解道:“我还吃了辣子鸡。”
“毛血旺也吃了。”
“还有剁椒鱼头……”
年轻男人脚步骤然停住。
黎羚松了一口气。
他背对着她,语气很轻地说:“如果刚才我没有回来呢。”
“我也不会吃夫妻肺片的!”黎羚做贼心虚地说。
金静尧转过身来,视线深深锁住她。黑暗之中,他的目光像磷磷的鬼火,又像受困的月亮。
“那你要去他的房间吗。”他问她。
第21章
还沉浸在夫妻肺片里的黎羚,第一时间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说:“谁,小陈总?我为什么要去他的房间?”
他的房间里又没有满汉全席。
金静尧道:“你自己说的。”
他还是板着一张脸,黎羚却弯了弯唇。
哦,金大导演不高兴了,就为这?一句口嗨?多大的事。
“我骗他的。”她语气轻快道,“随口一说而已,他都醉成那样了,还能把我怎么样。”
停了停,黎羚又发表严正声明:“他是自己喝醉的,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本人洁身自好,滴酒不沾。”
金静尧点了点头,有些意味不明地重复她的话:“洁身自好,滴酒不沾。”
黎羚想笑,但还是忍住了。
“嗯嗯。”她正色道,“导演,您放心,我有分寸的,绝不会耽误拍摄,一切以电影为重。”
她将轮椅往前,一直推到了金静尧面前,膝盖几乎要碰到他的裤腿,继续哄他:“别为不相干的人生气了,我怎么可能去他房间,他又不能……”
“又不能和我对台词——趁现在还早,导演,我们要不要回去对对明天的台词?”
黎羚灵机一动,自以为提了个很对症下药的好建议。
像金静尧这种工作狂,还有什么能比对台词排戏,更加让他上头。
奇怪的是,向来无往不利的招数,这一次却像石头落进悬崖,没落出半点响声。
对面的年轻男人仍旧沉默着。
山里没有路灯,整条路都是黑的。月亮在厚重的云层里时隐时现,黎羚并不能时时刻刻看到金静尧的脸,因而也难以辨别对方的情绪。
沉默里,一股细细的风掠过草丛,带出微微窸窣的声音。有什么危险的生物,蛰伏在看不见的暗处。
或许是一种直觉,他的呼吸微沉,倒像更加不开心了。
金静尧突然说:“你对谁都这样吗。”
黎羚心跳了一下。
她没有太懂他的意思,只是本能地感到有哪里不太对——他的确更不高兴了。
说错了什么吗?
天边白光骤起,轰隆一声。或许是很远的山头炸起一声惊雷,也可能不过是轮椅卡到了一颗小石子,硌得人心神不宁。
极其晃眼的白色远光灯,撕裂了幽静的道路。
一辆SUV轰隆隆地从山的尽头驶来,在金静尧面前不偏不倚地停下。
制片人麦鸿诚摇下车窗,手臂搭出来:“捎你们一程?”
浓重酒气从车里溢出来,副驾驶上还摊着一个烂醉如泥的小陈总,像是没长骨头,软绵绵地贴着安全带。
金静尧皱起眉,说:“不用。”
麦鸿诚:“你肯定?我怕等等要下雨。”
嘴上说得道貌岸然,眼神却暴露了真实意图。他的身子越发往外倾,探照灯一样的目光打到黎羚身上。
黎羚觉得他的眼神不是很让人舒服。上一次见到这位大制片人,还不是这么没分寸的。难道也喝醉了么。
金静尧往前站了一些,身形挡住黎羚:“快滚。”
麦鸿诚哈哈一笑:“得、得,你们慢慢吹风啦。”
SUV扬长而去,刺目的尾灯之下,两人的身影却仍无所遁形。
金静尧主动过来,闷不作声地推黎羚的轮椅。
刚才帮她挡光,现在又来推轮椅。
一个男人的态度,不要看他说什么,要看他做什么。
黎羚以为大导演气消了,放下心来:“谢谢导演,刚才你……”
金静尧打断了她,有些突兀地说:“这是我的剧组。”
黎羚懵懵懂懂:“当然,有什么问题吗?”
“我的演员不需要给人陪酒。”金静尧说。
“……”
黎羚呼吸一滞,脸也涨了一下。
“陪酒是不是太难听了点。”她下意识道。
“难道不是吗。”金静尧平静道。
黎羚说:“哦,所以我是给大导演丢人了吧,真对不起。”
对方也沉默了一会儿:“我没有这么说。”
黎羚笑了笑,较为讽刺地。
‘你对谁都这样吗’,这番话言犹在耳,她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竟是这样看她。
冷风灌进后颈,不必回头,她也清楚金大导演现在是摆一副怎样高高在上的脸色。
或许还在睥睨着她,像看垃圾。
不然,就是像方才扬长而去的麦大制片人那样,窥探的目光,利得像要将她剥光。
她双手搭在膝盖上,收紧,又放松,突然觉得有些委屈。她做得不对吗,她不过是用自己的方式解决了一个讨厌的人。
不然,又会有谁来帮她呢?
“不好意思呢,金导演。”黎羚还是笑,语气却少有地尖锐,“像我们这种小演员,平时说话做事就是这样,不太上得了台面的。您嫌我丢人,下次有这种贵客来,不要叫我呀。”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种场合,缺了女演员,岂不是很无趣?我还以为您是特意叫上我的。”
金静尧:“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