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像是根本感受不到疼痛——也可能是他已经太痛了。走到门口时,骆明擎扭过头来,对经纪人露出一个白惨惨的笑:“出去兜风,来吗?”
经纪人睁大眼睛:“你疯了吗,外面在下大雨!”
骆明擎说:“我早就疯了。”
经纪人最后好说歹说,自己坐上了驾驶座。车在泥泞的山路上小心翼翼地前行,停在了一处比较开阔的地方。只可惜下着雨,目之所及只有一片模糊的雨雾。
经纪人说:“明擎,你到底怎么了?”
骆明擎将又一只空啤酒罐丢到脚边,声音沙哑地说:“我是不是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家的事。”
经纪人摇了摇头:“之前我想问来着,你还骂我呢。”
骆明擎扯了扯嘴角,笑得很讥诮。
“我不是骂你,是说出来丢人。”
“我小的时候,我妈每隔两三个月就换一次男朋友,她不知道其中一个人是恋童癖,总是趁她上班不在的时候,偷偷摸我。直到有一次她提前回家,看到了,什么也没有说,跟那个男的打了一架。”
“我以为她改了,但是没过几天,她又带新的男人回家,说他人好,要跟他同居。这个男的还带了个女儿过来,她让我喊她姐姐,我觉得恶心死了。”
经纪人怔了一下,转过身来,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一直以为骆明擎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毕竟他母亲是美人,继父也很有钱,他根本没想过自家艺人还有这一面:“明擎……你……”
骆明擎置若罔闻,继续说:“她答应我,这是最后一个男朋友,会跟他好好过。她骗了我。他们还是天天吵架,吵到最狠的时候,甚至想带我一起跳楼。”
“那时候我才五六岁吧。”他用手比了比,“就这么大。”
雨越下越大了,啪啪啪地砸着车窗,像很多只手、很多双眼睛,贴在玻璃上看他们。
经纪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沉默片刻问:“那你妈妈后来是……清醒过来了?”
“没有。”骆明擎冷笑道,“是那个比我大几岁的姐姐堵着门,没让她进来。”
经纪人松了一口气:“姐姐对你很好。”
“是很好。”骆明擎望向窗外,嘴角仍噙着一丝冷笑,眼神却暴露了自己的内心,“她带我玩、教我写作业、送我礼物。还很漂亮,个子很高,会跳芭蕾舞。”
“但是我对她不是很好。”
“……为什么?”
骆明擎低着头,又拆开一罐啤酒:“我也不知道。可能我有些好奇,如果我一直对她很坏呢,她还会喜欢我吗。她会不会也在骗我。”
经纪人斟酌片刻说:“那时候你太小了,明擎。没有人教过你,该怎么回应别人的善意。”
骆明擎没说话,沉着脸。
“后来呢?”
“后来她果然骗了我。她不要我了,她走了。再见到她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几年,是在她爸爸的葬礼。”
“呃,节哀。”
“节个屁的哀。”骆明擎冷笑,“又不是我爸死了。”
经纪人讪笑。
骆明擎沉默片刻,似乎觉得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难以启齿,所以声音也压得越发低了。
但他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其实我想跟她说的是,钱不用还了,因为那是我从继父那里偷来的。”
“啊,你还偷钱?你妈发现了吗?”
“发现了,还挨了一顿打。”骆明擎语气阴森地说。
“啧,那你对你姐姐也还可以啊。”经纪人感慨,“你没跟她说实话吗?为什么不说?”
骆明擎又开始笑。笑得很难看,白森森的牙齿,好像整张脸都要裂开。只有眼眶还是红的。
“我跟她说……算了。不重要了。”
他将手伸进口袋里,默默地把玩着一只很旧的汽车玩具。
玩具被砸烂了,四分五裂,后来又用胶带拼了起来。
拼得很难看,因为坏了就是坏了,不可能再和新的一样。他知道这个道理,却还是很难放手。
骆明擎转过头看着车窗。他的脸倒映在玻璃上,好像也随着雾气和雨水,一起渐渐消融。
经纪人安慰他:“没事的,你如果真的觉得内疚,回去找她道歉就好了。误会而已,总有机会弥补的。”
“没机会了。”骆明擎摸着破破烂烂的旧玩具,冷冷地说,“她死了。”
-
金静尧知道自己做了一件非常无聊、毫无意义的事。
他故意把骆明擎叫过来,让他看清楚谁在自己的房间。
为什么呢。
难道是因为他在片场没有礼貌地抱了她。
也可能是因为他很好奇黎羚的反应。
她的反应很正常。她极力地想要撇清他们的关系,公事公办,生怕造成任何不应该有的误会。
本来也没什么好误会的。
他们什么都没有做。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不是很高兴。
不然他还能期待什么。
黎羚背对着他。他从雾蒙蒙的玻璃窗里看到她并不真切的面容,像一团水汽,离他很远。
“所以你和骆明擎什么关系。”金静尧问。
“您不知道吗。”黎羚怔了一下,下意识道,“我跟小刘都说过了。”
金静尧语气平平地说:“你告诉他,却不告诉我。”
黎羚:?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导演。”她有些无奈地说,“我是说,我以为小刘会跟您讲……”
金静尧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又将自己的问题重复了一遍:“你们什么关系。”
他似乎很执着,一定要刨根问底。
即使隔着水汽朦胧的玻璃,黎羚也知道,对方的视线笼罩着自己。
都怪骆明擎。他今天在片场一副惟恐谁不知道他们认识的样子,抱着她说了半天的废话。
这不让导演想多了,真可恶。果然是为了故意在给她添堵。
黎羚对金静尧解释:“导演,你别误会,我跟他一点关系没有,我跟你才是一国的。”
她没有打算隐瞒,一五一十说了。只是,面对小刘的时候,她明明可以心情激动地痛陈对方有多坏,现在面对着金静尧,这些话反而说不出口了。
黎羚说得很简单。
金静尧冷漠地盯着她:“就是那个一肚子坏水的暴力狂,喜欢打你、掐你、揪你辫子……”
黎羚:?
她大为震撼:“导演,您怎么知道?”
“你自己说的。”
黎羚更加一头雾水:“我说过?什么时候?”
金静尧看起来不怎么耐烦,也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了。
他凑近过来,像是又要从背后抱住她。黎羚吓了一跳,转过身来。
但对方只是轻声问她:“你还生他气吗。”
黎羚说:“当然了,怎么会不生气。也可能比起生气,更多是困惑吧。我一直都不明白,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够好,才让他这么讨厌我。”
金静尧说:“不是你不够好,不要怀疑自己。”
他俯下身来,“要不要帮你打他一顿。”
黎羚怔了一下。
年轻男人说这话时,目光是暗沉沉的,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阴郁,像一只蛊惑的钩子。因为语气很认真,看起来有种别样的坏。
雨水如洪流倒灌,笼住冰冷的气息。他不像是金静尧,而像周竟。
黎羚吞了吞口水,竟有些心动地问:“怎、怎么打。”
“你觉得呢。”
“头上套个麻袋,扔角落揍一顿?”她“嘿嘿”地笑了起来,又比较矜持地说,“其实我也没有那么讨厌他啦,都过去很久了,如果揍完他之后,他愿意跪下来向我道歉,说不定我会原谅他呢……”
金静尧语气突然变冷:“寻衅滋事,罚款五百元起。”
黎羚:?
不是,刚才还是复仇爽文,怎么突然变成法治频道了。
她有点懵地看着他,听见外面又响起了敲门声。
嘴上还说着要买凶打人,黎羚的身体已经很诚实地躲进了浴室里。她怂怂地偷听着外面的动静。还好,的确是工作人员来送饭。
金静尧关上门,黎羚又从浴室里探出头来,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导演,骆明擎还在吗?”
“走了。”
她松了一口气。
金静尧又说:“助理还在门口盯着。”
黎羚很无语:“导演,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
“什么是大喘气。”
黎羚怀疑地看着他:“你2g上网?”
金静尧:“什么是2g上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