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中流过轻微的恨意:他还是不愿意。
她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他还是要拒绝。他让她变得这么贱。她想杀了他。
就在这时,微弱的呼吸声里,床垫轻轻地往下陷。因为重力,因为成年男性的体重。
阿玲的表情怔了一下。好像她的心脏也随之而下陷,停止跳动,变成重重的铅块。
电影上映后,很多人津津乐道于黎羚这一刻的眼神变化:从浓烈的恨意,到难以置信的怦然心动。明明没有做任何夸张的表情,但她如此精准而细腻地,把握住了这一刻的变化。
这么触目惊心的,爱的瞬间。
但其实事后再回忆,黎羚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演,也许是真的。她的心跳也有一瞬间停拍。因为他们靠得太近了。他的气息笼住她,铺天盖地。
床太窄了。他不想碰到她,但是根本不可能。他们的手肘和腿都在轻微地触碰着。热意渗透了干燥的被单。
片刻之后,她伸出手,缓慢地贴住了他的腿。
他抓住她,嗓音更低哑:“别动。”
阿玲转过脸,突然对他微微笑了一下。
她很少笑。即使笑,多半也是恶意的、讥诮的假笑。
但此时此刻,这个女人笑得很美,很宁静。像不可言说的命运,像一缕深夜的白沙,即将从他的指缝里流过。
她说:“我只是想再做一次女人。”
-
很难说是谁先开始。
他将她抱到身上,动作很慢地摸她的头发,摩挲她的侧脸,揉她的嘴唇。
他在看他。观看是一场仪式。她是祭品,也是他的神灵。
火是信号。他的眼睛里有火光。很神圣,也很禁忌。火舌舔舐她的面容,很热,她像一块蜡,融化在他身上,令他也感到刺痛。
裙摆擦过他。睡裙轻薄,裙下的皮肤洁白滑腻,小腿像夜的丝绸。他们拍过浴室戏,他握过这双腿。
可是现在,一切都变成新的。他忘了过去曾拥有过的感觉。只有现在。陌生的、胀痛的、令人战栗的此刻。
他将她推倒,去吻她小腿的疤痕。
她怔怔地盯着他,眼中闪过微弱的恐慌,突然又开始尖叫,狠狠地用另一条腿去踢他。
“别碰我。”她说,“滚开!”
他不为所动,像猎豹扑向瘦弱的瞪羚。吻得很重,仿佛要留下齿痕。
她的手胡乱摸向床边的柜子,想要拿东西砸他的头。可是慌乱之间,反而按动了床头灯的开关。
暗橙色的灯光,十分朦胧地照亮了他们的脸。他伏在她身上,他的影子伏在墙上,像巨大的怪物,一明一暗,随时要从墙面剥离出来。
他抬起头。汗水滑落额角。飘忽不定的灯光划过他的脸,像活物,像惊讶的、急促的呼吸。
他无法掩饰他眼中的迷恋。他迷恋她的身体,残缺的、不完整的身体。
可是他的爱,也是一种残缺不全的东西。
他的眼神竟然是如此空洞、迷离,像漂浮在什么东西上。一切都在被本能驱使。他没有灵魂了,他的灵魂在她身上。他被她支配。
有一瞬间,黎羚分神地想:这也是演的吗,他的演技这么好。如此专注、失去自我地沉沦。他的眼神像琴弦,奏出幽暗病态的乐章,令她头晕目眩。
她抓着他的头发,命令他起来,吻她。
他凑近身去,送上嘴唇,可是又被她推开。
他还是要吻她。她压着他的头发,和他拉开距离。汗水顺着他的额角和鼻尖滑落,像一场无声的海啸。他还是想要,但他很听话。
黎羚露出微笑。她分不清微笑的人是阿玲还是她自己,也许二者皆有。
空气在震颤,海水狂放地拍打着海岸,渴望侵蚀,渴求吞没。
她微微俯身,他的目光像磁石一样紧紧地贴着她。
她用牙齿咬住他的喉结。
第39章
自从离开剧组,骆明擎的心情就很烦躁,眼皮一直在跳,太阳穴也不断地鼓胀。
他心事重重,拍杂志广告本来是最得心应手的事情,没想到也耽误了很久。
品牌方不敢得罪他,换了拍摄的主题来配合他,还将记者临时改成了一名年轻漂亮的主持人。
采访开始不久,他烟瘾犯了,去楼梯间抽烟。
主持人追了出来,期期艾艾地拿着签名本,说妹妹是他粉丝,可不可以请他签个名。
明眼人都知道,所谓的妹妹不过是个幌子。他没说话,继续抽烟。烟圈飘到她脸上。楼道的灯暗下去。
迷雾里,她的轮廓隐去,眼睛很像一个人。
主持人张了张嘴,想跟他说话。他想让她闭嘴,索性低下头吻她。
她很惊讶,睁大眼睛,肩膀都耸了起来,呆呆地看着他。
他们的影子在墙面颤动、飘忽不定。白色烟雾一圈圈地荡漾出来。她的嘴唇很软,很湿滑。他咬她的耳朵,在她耳边说:“闭眼。”
她睁大眼睛的样子很蠢,不再像她。
烟抽完了,采访回去继续。
主持人明明已经交过采访提纲,却冷不丁地问出了一个提纲上没有的问题。
“你现在没有喜欢的人?”她脸颊很红,有些期待地问他。
摄影棚突然变得很安静。摄影师停止了按快门的动作,他的助理在一旁面露不悦,想要冲上来打断。
骆明擎懒洋洋地摆了摆手,十分冷酷地说:“没有。”
女孩子的眼神黯了下去。
更不像她了。他觉得索然无味,脸上却露出几乎恶意的微笑。
采访结束后,骆明擎对助理说:“直接回剧组。”
对方惊讶地看着他:“Felix的新夜店开张,您不是打算去捧场?”
“不去了。”他说,“没意思。”
助理简直有点震撼了。像大明星这么夜夜笙歌的人,竟然也有说“没意思”的这一天。
骆明擎又问他:“最快什么时候能回去。”
助理说:“如果买最早的一班飞机,晚上就能到。不过路上比较赶,可能有点辛苦。”
骆明擎:“赶一点没关系。”
助理“哦”了一声,内心更觉得老板有病。
之前忙着从剧组跑路的是他,现在急着赶回去的也是他。可怜的还是他们这些手下的人,一路上跟着舟车劳顿,飞机转火车,还不给买头等舱。
骆明擎又叮嘱对方:“记得帮我买束花。”
助理点头:“跟以前一样,还是玫瑰花吗?”
骆明擎表情很厌恶地说:“你在说什么,她跟那些人不一样。”
“啊?那……”
“买百合。”
他要送她百合花。
因为在他心里,她永远都是纯洁无瑕。
他迫不及待要看到她收下他的花,他洁白的爱意。
-
牙齿咬下去的那一刻,黎羚惊讶地发现,自己想要这样做,已经很久了。
她想要掌控他的呼吸。
想要他心跳骤停。
视线所及,苍白的脖子上,淡青色的血管凸起。
她的嘴唇丰润,兔牙却是齐齐的。轻轻地研磨那一小块很硬的骨头,像夏娃吃掉伊甸园罪恶的苹果。
只需要一小口,世界都地覆天翻。
她感觉到他呼吸停滞,从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声音。
表面的平静下,熔浆即将喷涌而出。
夕阳坍塌。灰白的岩浆淹没沉睡的花园。一股汹涌的情感吞噬了他。
她咬他。她嘴唇的形状变成他的刺青。他想要永远留住这一刻,将她含进嘴里,在脖子上刻下她的名字。
他不被允许吻她的嘴唇,只好用鼻尖蹭她的脖子、锁骨。手指一寸寸丈量她的颈项。皮肤很热,好像涂了胶水。
黎。羚。
舌尖卷动,轻轻触碰下颚,再撞到牙齿。完成她的名字。
如此暧昧的音节。像一团云。暮色霭霭,一只抓不住的风铃。
冷冷的月光,照着她洁白的皮肤。他梦中的国土,他不可侵占的疆域。月亮变成眼睛,全世界都是他的眼睛。
他被急促的呼吸声淹没,耳边响起尖鸣。吃掉她。吃掉她。躁动的血液像一架俯冲的飞机,砸下去,毁灭她,得到她。
黎羚。黎羚。黎羚。
随即,一个危险的想法,突然像一把枪抵住他的太阳穴。
他含在嘴边的名字,是错的。
是亵渎。
他微微一震,打住动作,浑身的血都冰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