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得凌乱,女式高跟鞋倒下去,男式运动鞋的鞋跟被踩扁了。孟家父亲一年穿运动鞋的次数,用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卧室里有声音,来自孟家母亲,带点儿高音。
孟泽当下警戒,轻手轻脚过去。
门半掩着,“啪啪”的响声泄出门缝。其中夹杂的男人喘气,是孟泽不曾听过的声线。
没有到房门前,孟泽已经走不动。他觉得自己在原地站了许久,抬头望时钟,却连一分钟都不到。
他闭闭眼。非常遗憾,他听不出母亲的拒绝。
孟泽再出来,跟做贼的一样,左看右看,不见其他邻居。
他轻轻地关门。
孟家没什么不一样,如同他没有回来过。
孟泽直到走出小区,才把绷紧的呼吸放出来。他有点喘,形形色色的路人在他面前走过,没有一个进入他的眼里。
就在不久前,他听人说,他家父母是模范夫妻。
家的崩坏,只需要一个短暂的下午。
第7章
对面的咖啡馆玻璃上流淌着金辉。大门朝西,冷到哆嗦的人被光笼罩,暖洋洋的。
孟泽坐在临窗的位子,面向刺眼的落日,又热得冒汗。
他坐定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如果不是因为他翘课,他挖不出藏在家里的炸弹。可是,在他不翘课的日子里,这个炸弹是不是引爆过无数次?
这件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孟泽现在能说出来的蛛丝马迹,都叫“马后炮”。他承认自己不了解父母,是他误信谣言,听了所谓的“模范夫妻”的客套话。
他低眼见到服务员在木地板上的斑驳人影。
“你好,这是您的咖啡。”
“嗯。”孟泽没有抬头,看着人影渐渐远去。当周围只剩下静物的影子,似乎才是他的空间。
他冷静下来,是十分的冷静。
炸弹炸了,接下来要么收拾残局,要么遍地狼藉。
他做题时很喜欢选择题。有的题目无需计算,只用排除法就能得出正确答案。而当下,他就在两个选项里做出了决定。
他抬头,一直望着小区门口。
终于,他见到母亲出来了。走在她前方一米距离的,恐怕就是喘气男人。
毕竟是在自家小区,这一男一女保持着客气的距离。渐渐的,前面的男人慢下步子,后面的女人跟上去,二人并肩了。
倒是有说有笑。
他们走在嫩绿萌芽的树下,走在这条春光明媚的大街。
孟泽一路目送,直到再也不见。
他一口把冷咖啡灌进肚子里,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只觉得咖啡味道怎么是涩的。
孟泽等到放学时间,才走出咖啡厅。他驻留片刻,确定母亲没有再回来,慢慢回家。
他成了他母亲的帮凶,因为他要替母亲善后。
那对男女没有留下实质性的东西,唯有主卧室飘着淡淡的味道。
父亲今天不会回来。但孟泽还是搬来电风扇,朝着房间呼呼地吹风。
母亲很谨慎,把枕头被子叠放得整整齐齐。反倒是电风扇的大档风,吹起了花色的枕巾。
大风横扫过去,终于一切无痕。
孟泽靠了靠门框,目光在父母的婚纱照上停留不到一秒。
这是父母在前几年补拍的婚纱照。母亲遗憾自己没有穿过婚纱,父亲安排了补拍事宜。两人还年轻,又有妆容点缀,倒是组成了琴瑟合鸣的模样。
在婚纱照下做那事,孟泽很佩服母亲心理的强悍。
这才二月份,有什么惊涛骇浪,等高考结束再说了。
*
在班上,孟泽偶尔和冯天朗说几句,其余时间沉默不语。
他在同学间得到了“孤僻”的评价,别人知道他不喜交际,也不和他交谈。
他乐得清净。
唯有李明澜,不知打哪里来的迎难而上的精神,一见到他就笑。
笑得甜,声音也甜:“孟泽,孟泽。”
孟泽由始至终,冷冷淡淡。
周璞玉打抱不平:“摆什么架子?”
李明澜却笑:“说不定是害羞。”
孟泽恰巧听见,他怀疑李明澜是故意讲这么大声的。他就不该管她的闲事。
当孟泽又在卫生间撞见王辉。
王辉惊喜地问:“我才知道你坐在李明澜的后面,天天对着一个美女,岂不是很养眼?”
养眼?
不,烦透了。
*
七班热情的人不止李明澜,其实冯天朗也是,他时不时就去挑起话题。
趁着还没上课,冯天朗逮住空档说:“对了,现在没有新课程,一天到晚就是不停考试、考试。”
才说完,郭老师捧着一沓试卷进来,他咳几下,站上讲台:“今天是数学的随堂测验。”
冯天朗以手掩口:“我就说吧,基础知识学完了,剩下的几个月,小测验、模拟考,习题库,我们淹没在试题里咯。”
郭老师的目光扫过来。
冯天朗坐正了。
郭老师发下的试卷,经同学们一排一排传下去。
李明澜晃了晃笔,马尾辫一甩,回头:“孟泽,你不要怕。”
“……”怕什么?
她又说:“数学的随堂测验,第一堂课考试,第二堂课解答,郭老师根本不收试卷。就算我们交白卷,他也不知道。”
听她的口气,孟泽猜测她以前就是这么干的,而且没有出过差错,他还是沉默。
她鼓励他:“别怕。”
“……”他该拿个大喇叭昭告天下,他不怕。
她转了身子过去。
顺着一头黑亮的长发向上,孟泽见到她今天别整一个新的海棠红发卡。一般人穿不来的花里胡哨,在她身上出奇的合适。
她有一张比五彩斑斓更斑斓的笑脸。
李明澜把试卷传下来,郑重其事:“加油。”
试卷到了手上,孟泽没有动笔的念头。
他替母亲隐瞒,不是念及母子之情,他想反击。
母亲在意他的成绩,他就不给她成绩。
他放下笔,只是用眼睛浏览试卷。交白卷是理所当然的。
相比之下,李明澜勉强做完了选择题,至于大解答题,她的脑子一片空白,试卷也一片空白。
其实,她没有撒谎。高三的上半学期,郭老师从来不看随堂测验的解题情况,测验完毕,上来就是题目分析。
然而,今非昔比了。
到了下课,郭老师说:“好了,大家先把试卷收上来,同学们仔细想一想今天的题目,下午的课,我来分析一下同学们的错题率。”
收试卷?李明澜立即回头。
孟泽正好撞上她的眼睛,他以前常常见她弯如月牙的眼,这一刻见到弯月被铺成了圆。
她一眼望见他空白的试卷:“孟泽,你这么信任我?”貌似……她辜负了他的信任。
冯天朗大吃一惊:“孟泽,你连班级姓名都没有写。”
副班长已经过来收试卷。
什么都来不及,孟泽只填上了班级姓名。
副班长对李明澜的空白卷子并不意外,但是他瞟到孟泽,又觉得古怪。
这位新同学究竟是什么水平?
副班长收齐全部试卷,交给郭老师。
郭老师又咳两下,出去了。
“孟泽!你连选择题都不会做?”李明澜的身子不自觉向后靠。
他答:“不会。”
没想到,还有比她更过分的,这不就是惺惺相惜吗?“我也不会,我是瞎填的,我们也算难兄难弟了。”李明澜向他伸出手。
谁和她难兄难弟?
可是她的手停在半空,半天都没有放。而且,她又露出一双如星月的眼。
鬼使神差的,孟泽拍了拍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