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世春一听更吓的大叫起来:“600毫升?!”
他赶紧伸出自己胳膊,“那抽我的啊,抽我的!我的身体也好,我能扛200公斤的水泥,身体特健康!好着呢!”他一边说着,胳膊用劲儿鼓出硬邦邦的肱二头肌给护士看。
“您确定要献血?”
“当然!”
“那麻烦您拿上身份证跟我来,测下血型。”
朱世春着急忙慌跟上去的脚一停,呆呆道:“……啊?”
第48章 妈妈
朱世春没带身份证, 献不了血,他的血型也不一样,好在护士说医院血库里的血加上周明坤献的这600毫升应该够了。
结束献血后, 朱世春看周明坤走路都虚浮, 又冒雪跑出医院给他买点营养品。
朱世春提着一大袋子东西回来时,手术室的灯还亮着,看见周明坤静默在手术室门口,抬头望着上面亮起的红色大灯, 盯着“手术中”三个大字。
几个手术室紧挨着, 时不时有护士拿着东西从旁跑过, 忽然有个太着急没看路的,将将擦着他的身体过去,护士脚步稳健地继续往前跑,男人又宽又阔的背却是站不住地旋转, 双腿急促颤抖,虚弱地朝一侧倒下。
朱世春连忙丢下东西跑过去扶住他, 拽着坐到后面的长排椅子上, 忍不住叨叨:“你站那盯着看是能让她早点出来还是能怎么样?刚抽了六百的血,你还站着,我看你是不想要命了!”
他一面说, 将刚才丢下的袋子捡回来, 在里面翻东西, 不知道先给哪一个。
他知道坤子自己是不吃零食的, 在山里上学的时候倒是吃过一点, 不过只是为了尝尝好不好吃, 要不要放假的时候买一些带回去给小夭吃。
“给,吃个鸡腿吧, 补补。”
朱世春买的还不是超市的袋装便宜鸡腿,是去熟食店买的现卤鸡腿,拿一次性手套包着递出去,然而男人根本没搭理。
周明坤一动不动地坐着,双腿微敞,腰背前塌,胳膊支在腿上捂住脸,轻轻颤动。
寂静的手术大厅,偶尔有压抑的抽泣声从男人掌中闷闷传出。
周明坤忘不了进入巷子后看见云遥苍着一张脸躺在血泊中的凄凉模样,摸上去比雪还要冰冷僵硬的身体,一遍遍地回忆,一遍遍感受当时猝然停止和空掉的心脏。
每一次回忆,都是比剜心敲骨还要痛的体验。
“……我应该常联系她的。”男人声音低沉,涩哑哽咽。
她孤身一个女孩子来到大城市,即便多了几分心计和手段,也是因为孤苦无依,如何能耍得过不知道欺压了多少枯骨起来的豪门勋贵。
周明坤不知道,那天她来银杏西路,是不是来找他的,是不是来找他寻求帮助的。
如果他当时的态度好一点,愿意应她一声,同她说说话,像朋友一样问一问她的近况……
“我不应该怀疑她的……”这一声在此刻安静的大厅里轻不可闻,哽咽的失了声调。
我以为,她是来炫耀的,是和之前一样来羞辱耍弄我的……
朱世春叹口气,坐到一边,看一眼手术室,再看一眼手上的鸡腿,也不想吃了。没心情吃。
两人不知道在手术室门口等了多久,只看到相邻两间的手术室开开合合,推进退出,病人都换了几波,而他们牵挂着的这间门,只有护士拿着血袋进进出出,一点出来的迹象都没有。
朱世春从不困到困得睁不开眼,他白天在工地做了大半天的活,下午下雨后才回家,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了,突然惊醒时,发现周明坤还是之前弓腰捂脸的姿势。
听见一声熟悉的开门声,朱世春还没动,身边男人已经迅速起身。
由于失血过多,又一夜未睡,周明坤站起来的瞬间便觉眼前一黑,脑袋也像灌铅一样沉,撑住朱世春脑袋,立着缓了缓。
正前方,他们盼了一夜的那间手术门终于不是打开一扇,双扇敞开,穿着蓝色手术服的医生先出来,身后是一张白色病床,两个护士一前一后推着出来。
周明坤立刻跑到床边,病床上的女人一如昨晚见到的苍白,一夜的抢救过去,似乎没什么变化,护士一袋袋血拿进去,输进她的身体,怎么能一点变化都没有?
被某一种可能点醒,他睁大眼震惊看向医生。
主刀医生是他今晚打扰叫过来的何医生,因为经常陪病人挂他的号看诊,陪护他的手术病人,周明坤知道他的医术水平。因为知道,所以相信,也因为相信,所以不可置信,更无法接受。
何医生疲惫地笑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别用这么怀疑的眼睛看我,手术很成功,幸好有你的血。血质不错,欢迎以后常来医院献血。”
周明坤脸色缓了缓,突然吊起来的心放回肚子里,没心情接下他的打趣,“她什么时候能醒?”
“这么紧张,是你女朋友吗?”
男人敛了敛眸光,没说话。
何医生哦一声,笑说:“我懂,还没追到。”
“你先去换衣服吧。”
将何医生打发走,周明坤跟在护士身后,看着他们将病床推进ICU,再通过病房的透明玻璃,望着床上戴着氧气罩,插着管子的女人。
术后24小时重点观察期,如果平稳度过,就能转入普通病房了。
凌晨的ICU楼道空荡无人,别人的呼吸声都能听见,周明坤眼也舍不得眨地望着玻璃窗,看见盖在她肚子上的被子轻轻起伏,很轻,微不可见,但他眼力好,他看见了。
这时候,他崩了一晚上的神经才微微放松,有精力去想其他事情。
“警察怎么说,有消息了吗?”
朱世春报警之后,片儿警去的很快,但到现场后就拍拍照片,问他两句,就让他回去等通知了,那种漫不经心,不把他放眼里、不把他说的事当回事的感觉朱世春太熟悉了,他几乎每天都在过这样的日子,跟扔个一分钱的钢镚儿打发叫花子似的。当时他着急来医院看情况,也没多问,多计较。
“我再去问问。”
……
24个小时,除了周明坤和朱世春,没有任何人来过一趟。
晚上,朱世春下工地后,拎着给周明坤带的晚饭到医院,小夭已经平安转入普通病房,他看着手机上周明坤发来的病房号,一个病房一个病房核对,发现离的比较远,便放下手机往前走一段。
这会儿病房很安静,走廊几乎没人,他看见有个白衣服男人在发现他的时候,低头快步走过来,经过他的时候,抬手压了压帽子。
朱世春奇怪地看了两眼他的背影,找到病房号推门进去,单人病房,一眼就看见背坐在床边的男人。
“坤子,刚刚门口过个人,很奇怪。”
“什么人?”男人嗓音干哑,身上还是那件沾了血的毛衣,三天来几乎没怎么睡,只在困到极致的情况下昏睡过一会儿,很快又醒来,跟望妻石一样看着病床上的女人,双眼爆满血丝,下巴也冒满了青茬。
“不认识,我就是怀疑是不是害小夭的。”
到现在警察也没给他们个具体回复,朱世春和周明坤都猜着小夭是遭到了背景强硬的硬茬迫害,连警察也十分忌惮。警察不敢抓的话,那人还有来害小夭的可能。
“我不会再让她有事。”
朱世春知道,他日夜守着除了不放心,还是为了守护小夭的安全,但看着男人邋遢的模样,还是忍不住皱眉说:“今晚我守着,你回去收拾收拾吧,你现在拿个碗往大街上一坐,都有人给你扔钱信不信?”
“我没事儿。”
周明坤继续看着安安静静躺在病床上的女人,出了危险期后,她的脸颊已经渐渐回粉,虽然依旧很淡很淡,但已经不是那晚躺在雪地里和出手术室的吓人模样了。
现在看着,更像是身体虚弱的人睡着了,呼吸也是平稳的。
“何医生说,她今晚可能就醒了。”声音很轻,怕惊扰了病床上睡觉的人。
……
浑浑噩噩中,云遥又回到了那年夏天,曾经无数次梦见,却从来不敢回忆的夏天。
天色已黑,空气里依旧闷着潮热的气息,爸爸去邻村帮忙还没回来,奶奶去镇上卖鸡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妈妈在院子里给她洗干净身体,穿好衣服,告诉她晚饭就在锅里,温柔地亲一亲她的脸蛋,“我走了,祝愿你能快乐长大,过上自己喜欢的日子。”
松开她后,妈妈没有再犹豫,什么都没带,摸黑开门出去。
那年她四岁,在受尽苛责虐待的日子里刚刚感受大半年的母爱,深深地喜欢这个突然闯入她生活的温柔女人。
她呆呆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两三道闪电划破漆黑夜空,巨大的雷声吓得她小小的身体抖了又抖,佝偻肩膀抱紧自己。
瓢泼大雨落下,眨眼便浇透了她刚洗干净的身体,大雨更是砸得她睁不开眼。
像是突然惊醒,她后知后觉地大哭起来,追着妈妈离开的方向跑去,山路磕绊,她也摔了好几下,在泥水里滚爬,竹竿细的胳膊腿尽是摔破的伤痕血迹,依旧一边大哭叫“妈妈”一边往前跑。
后来,身后亮起了数道火光,阿爸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拎起来,摁到路边的树上掌掴屁股,嘴ῳ*Ɩ 里骂着:“让你看个人你都看不住,除了吃还能干什么?!趁早死了得了!”
“哇啊——妈妈——妈妈——”
她哭嚎哑了稚嫩的嗓子,以为还能像从前一样,她一叫,妈妈就过来拦住阿爸了,她就不用挨打了。
后来妈妈确实回来了,被村子人找到送回院子里,暴雨一直下,她也浑身湿透,好几处摔破流了血,裤腿尽是泥土,被丢到院子里石头铺就的地上。
阿爸咒骂着压到她身上掐她的脖子,扇她的脸颊,她用力挣扎,奶奶摁住她的肩膀和胳膊,阿爸找来铁棍,踩着她的肚子,对着她的膝盖,一边打一边骂。
妈妈凄厉的痛呼声穿破密实的雨夜上空。
那具小小的身子愤怒地扑过去,被一脚踹飞到石头地上,她又挣扎着爬过去,对着男人疯狂磕头,额头磕破,血水流了一脸,哭求不要再打妈妈了,但响起的依旧是妈妈越来越大的惨叫声。
没过多久,妈妈就不挣扎了,也不叫了。
在那个暴雨夜,她还没懂得什么叫愧疚,就已经背负了一辈子的深重罪孽。
……
“妈妈……”
安静的病房突然响起一道含混低轻的女声,周明坤通体一震,立刻抬头。
朱世春也赶紧跑到床边,和周明坤一样,眼也不眨地盯着那张微粉的脸上,睁开黑珍珠一样漂亮含泪的眼睛。
第49章 立案
原本是白色房顶的视线里, 突然从两侧冒出两双黑漆漆的眼,还是一件比较吓人的事情。
但左边这双凌厉又温柔的眉眼,云遥太熟悉了。
周明坤竟然真的去找她了。
还找到, 并救活了她。
他的激动全藏在疲惫通红的眼里, 露出的笑也虚弱无力。
朱世春兴奋地叫起来:“醒了醒了!活了!”
“你都昏迷三天了小夭,终于醒了!”
周明坤看云遥眼皮又落回去,也没有说话的准备,紧张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对!我应该先叫医生。”
他说着就去摁床头的铃, 云遥因为酸累阖上的眼又迅速睁开, 抬手抓住他的胳膊, 但这个大幅度的动作牵扯到腹部刀口,痛得她浑身都颤抖起来,准备出口的“不要”也成了细弱的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