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
周明坤一面说着,慢慢扒碗里的糙米饭,隐约听见隔壁院子里有车轮滚动的声音,好奇问:“我听着那边有什么声音,有人住吗?”
“有啊,怎么没有。”富贵突然想起来,叫来自个儿媳妇,“幺妹儿,刚才给伯娘送饭了吗?”
“呀,忘了!刚才准备去送的,这不是你同学敲门,先给他开门了。”富贵媳妇忙放下碗筷,去锅里盛饭。
周明坤也放下碗筷,歉疚道:“我来的不是时候,你歇着,我去送吧。”
他尚未走上几步,便被拉了回来,富贵说:“让她去吧,那是个伯娘,就她自己在家,你去不合适。”
“她生病了吗,病的很严重,不能做饭了?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什么呀。”富贵摇摇头,“十几年前伯娘贪吃,去山上摘果子,哪知道遇到大雨,不小心摔断了腿,只能坐轮椅,你说这怎么自己做饭?”
周明坤恍惚着点点头,和云遥说的有出入,不过这没有什么,对于打断的双腿,对外总要有个合理的理由。
“她不能动,怎么就自己在家?留个人陪着也是好的,万一出什么事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周明坤好奇问。
富贵叹气说:“隔壁现在就余二伯和伯娘两个人,以前还有个二奶奶和小孙女,二奶奶很早就去世了,小孙女啊……不知道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富贵说着,声音小了起来,头朝前抻,掌心弯在嘴角挡声音,周明坤上道,也向前靠近他,富贵接着说:“不过我觉得,应该是二伯伯打走的,二伯伯喜欢伯娘,但伯娘不喜欢二伯伯,二伯伯心情不好就喝酒,喝多了就会打女儿,从小打到大,谁都拦不住。”
没注意到男人突然深冷的眼睛,富贵想起来小时候常常听到隔壁响起的殴打声,叹口气说:“她走之后,二伯伯像疯了一样到处找,但一点踪迹都没有,一个人都没看见过,我觉得应该不是去镇上坐车走的,也不知道她怎么走的,凶险不凶险……”
周明坤想过问问云遥是怎么离开大坝山的,但知道她不会说。
富贵说了这么多,就是没有聊到周明坤那句话的目的上,他又问:“二伯伯呢,他怎么放心伯娘一个人在家。”
“二伯伯出去了,现在田里没什么活,他去天水村给人帮忙盖房子去了,到晚上才回来,我们就帮着在中午给伯娘送点饭。”
两人聊着,富贵媳妇端着碗出去,他转头看向隔壁的院墙,大门打开,富贵媳妇进去后突然大叫一声:“哎呦伯娘,你怎么自己出来了,哎呀,你这屁股怎么湿了,你自己尿了?”
……
周明坤闭了闭眼,快速扒两口饭,走了一上午山路,胃里确实空了,吃个半饱便向富贵告辞,富贵还要挽留,他推脱下午还有事,抓紧时间走了。
左拐经过云遥家的大门时,大门没关严,他从门缝里掠见一只瘦骨伶仃的苍白手腕,和一角轮椅扶手。
大坝山没有建信号塔,周明坤拿着手机走了半个下午,才在一处高高的山头上收到一小格时断时续的信号。
遥望远处伫立山顶的信号塔,周明坤又走两个山头,信号稳定在两格,给云遥拨个电话。
山头风大,吹扬起他的短发,膝盖高的野草向一侧伏倒,等风换了方向,又舔舐着他的小腿和脚腕倒向另一个方向。
T恤和裤子随风吹胀,像鼓槌敲在心头,一声声在胸腔里震动。
周明坤站稳下盘,阻挡要把他吹走的风力,握着手机,听着手机嘟响几声后出现的女人声音。
“怎么样?”云遥问。
第63章 唱戏【二更】
周明坤很享受这一刻, 或者说今天一整天都很享受,跋山涉水也不感觉疲累,这是重逢以来, 他第一次走进她的计划, 成为她真正需要和不可或缺的人。
“二小姐一个人在家。”
云遥大松一口气,只要活着就好。
活着才一切都有可能,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你见到她了吗?”
周明坤脑子里闪过那只枯瘦的手腕, 沉默了一会儿, “没有, 富贵说伯娘自己在家,我一个外男过去不方便。”
“我阿爸呢?”云遥换了坝山话。
在大坝山外面,为了不让口音和用语习惯暴露自己的身份信息,云遥已经三年没说过家乡话了, 但身处在这个环境里,窗外街上熙熙攘攘尽是熟悉的方言, 再说普通话, 就有种格格不入的气息和装逼的孤傲。
突然听到她这么熟悉的味道,周明坤的声音不知觉地软下去几分,“他给人盖房子去了, 白天不在家。”
“那二小姐怎么吃饭?”
“富贵媳妇帮忙送的。”
……
她絮絮叨叨地问着她关心的人, 周明坤耐心回答, 忽然听见她问:“你回家了吗?”
顿了一秒, 他唇角弯了弯, “还没。”
“太阳都要落山了, 你赶紧回去吧。”
“好,警察联系上戏班子了吗?”
“联系上了, 还要一个小时才回来,等他们回来了我问问再和你说。”
“家里应该没信号,明天上午吧,上午我到有信号的地方给你打电话。”
“好。”
离开的时间太长,云遥几近忘了山里基本没有信号这个可能。
日落之后,云遥和杨川进县里一家大饭店,请戏班班主吃饭,了解戏班子的演出情况。
来之前,云遥和杨川在宾馆讨论过要不要告诉班主他们招人演出的真实目的,杨川是觉得有告知的必要,毕竟他们也会有危险,但云遥对这里的人充满了不信任,事实上她连这里的警察都不愿相信,但杨川他们不能跨区执法,告知是必须的。最后折中说他们进村里要抓人,未免引起村里的暴动,找他们演出吸引一下注意力。
一开始班主有些犹豫,云遥开出这里的天价,他才咬牙同意,但要求警方必须保证他们的安全。
回到宾馆,云遥先给周明坤发消息,问他方便不方便打电话,等了一会儿没收到消息,突然想起他说没信号的事,丢下手机进卫生间洗漱去了。
……
朗月清辉下,一座座高山像沉默的巨人,安静守护着怀里沉睡的百姓。
乡间小道,男人与影子结伴而行,叩响一家院门,惊扰了一院的宁静。
最西边的房间,刚睡下的妇人推一推丈夫,“好像有人敲门,你去看看。”
“没谁,你听错了。”丈夫咕哝一声,翻个身又睡着了。
不一会儿,东边的房间开了道门,年轻男人穿着白色背心和大裤衩出来,边走边问:“谁呀?”
“大哥,是我。”
周大哥愣了下,惊喜大叫一声:“阿坤?!”
待打开院门,亲眼看见离家三年的亲弟弟,周大哥激动地一把抱进怀里,“你可算回来了,你不知道阿妈有多想你!”
周明坤回抱住大哥,“有时间就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周大哥拽着他进院,“快进屋,让阿妈看看这三年你有什么变化没有,你可不知道,她总是担心你担心的做噩梦。”
同时,听见大儿子那一声大叫的妇人披衣服下床,丈夫也醒了过来,“谁,阿坤回来了?”
“是呀,是呀。”妇人可不想理他,赶紧打开屋门,正好看见进来的大儿子和小儿子,这三年的思念和担惊受怕涌上心头,鼻根一酸,眼泪当即落了下来。
周大哥无奈叹气,推推杵在原地的弟弟,周明坤上前一步抱住阿妈,拍着她的背哄:“阿妈,儿子回来了。”
周阿妈伏在小儿子肩上呜呜哀哭,摸着他比三年前离家时宽阔结实许多的肩膀,比任何时候都要明白儿子长大了,有胆识、有胆量出去闯荡生活了。
周阿爸穿着发黄的白色背心站在门口,忍不住说:“这么好的事,你哭什么哭,快别在门口站着了,先进来。”
周阿妈被丈夫说的不高兴,回头喊道:“进去干什么,屋里闷死了,我们坐院里说说话。”
她说着拉上小儿子去院子里坐,一边问:“怎么现在回来了,不是应该在上学吗?”
“最近有时间,正好也有钱回来,对了,嫂子呢?”周明坤问大哥。
“她在屋里睡觉呢。”
“办酒席吗?”
“我们最近正说呢,都第二个了,就不办了吧。”
“办,当然得办!”被媳妇怼生气的周阿爸闻言更气了,叫着到院里,“第二个怎么了?这是我周家第一个孙子,不但要办,还得风风光光地办。”
周大哥悄悄对弟弟耸了下肩膀,看吧,这就是为什么迟迟没有订下来。
“人家都是办一场,谁家办两场啊。”周大哥不赞同说。
“那怎么了!”周阿爸的大嗓门一吼,东边的房间里响起婴儿的啼哭声,周阿妈气的拍丈夫一巴掌,“小点声儿,娃娃都吵醒了。”她说着起身,“我去看看。”
周阿爸不管,继续说:“我不同意,就是要办,我们周家好不容易生了个孙子,出去腰杆都直了,就是要让村里人都知道,我周琪润有后了。而且人家为什么都是办一场?那是第一胎生女娃娃的没办,生了男娃子才办,我们办了。”
周明坤说:“那就办吧。”
周大哥皱眉,“阿坤,你怎么也跟着添乱。”
在这个家里,周阿妈是没有话语权的,在孙子办不办酒席这个事上,一直是周大哥和周阿爸争论不出结果,现在周明坤一站队,周阿爸瞬间觉得底气足了,轻松笑起来,“好了,阿坤一票,我赢了。”
周大哥叹口气。
他只是无奈,家里还是阿爸当家,即便他不同意,最后阿爸还是要一意孤行办了的。
……
第二天一大早,周阿爸领着两个儿子去宗祠里拜一拜,周明坤三年未归家,要来向祖宗告罪。
吃过早饭,周明坤问阿妈往常给他打电话是在哪个地方,阿妈指了个方向,周明坤走到地方,给云遥打过去,聊了下戏班子的事情,拿到戏班班主的电话。
回家路上经过曾经和云遥约会的山头,野蛮生长的草一如当初的青葱茂盛,坝坝河的一条小支流经过此地,晌午天气炎热,他又想在这多留一会儿,便下山脱光衣服,进河里洗了个澡,又找了根棍子,找准位置抬腿压断,断口劈了一半,用来扎鱼正正好。
中午周阿妈做了小儿子拎回来的三条鱼,笑得合不拢嘴,给儿媳妇端去鱼汤,剩下的炸酥脆端上桌,父子三人就着喝酒。
周明坤问阿爸:“酒席你打算怎么办?”
“院子里摆上几桌,还能怎么办?”
“我回来的时候,在县里遇到一个戏班班主,拿到了他的联系方式,请回来唱一天戏怎么样?这下别说我们周村的人知道,整个大坝山都知道了。”
周阿爸听完一口饮尽杯中酒,拍着大腿哈哈大笑,“好!好!这个好!”
周大哥说他:“那得多少钱啊,现在你嫂子又生了孩子,以后家里用钱的地方多着呢,阿爸就别多花那个钱了。”
“这有什么。”周阿爸不在意地挥一挥手,“挣钱就是用来花的,留那么多钱有什么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我出钱吧。”周明坤说。
“那不行……”
周大哥刚要拒绝,就听见弟弟说:“阿爸,大哥,你们的钱还是留着养孩子吧,我难得回来一趟,以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就让我这个小叔掏钱给他们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