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突然萌生一股酸涩,几乎想要隔着时空的阻隔喊他一声,让他回头。
少年侧对着镜头,红色志愿者马甲脱下来搭在手臂上,脖颈微弯,眉眼低垂着,看不清表情。
下一张,再下一张,连续的照片像一帧帧电影画面,少年慢慢背过身去,露出湿透的白T后背,沉默离场。
就像她人生里,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路人。
偶然出现在照片虚化的角落,最终也被路人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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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京御园,车子在路上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家。
池延鹏从始至终望着窗外,不发一言,长久的沉默让人心弦绷紧,段含烟渐渐看出他情绪不对,即便他城府再深、再善于隐藏情绪,在家人面前也不可能永远戴着面具生活。
结婚多年,段含烟一直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她家世虽好,比起池家却差了一大截,没有强硬的资本,她也没有过人的才华,就是一朵年轻貌美的菟丝花,必须把丈夫当老板对待,时时刻刻察言观色、讨好取悦,才能在池家站稳脚跟,为孩子们铺路。
池延鹏需要的,也正是她这样性格柔弱、千依百顺的妻子。
晚餐时间,池延鹏烦躁的情绪越发显露,阿珩和阿玥只是在饭桌上吵了两句嘴,他就敲桌子训斥他们不安分,眉头拧成了川字。
段含烟记得,中午在明家吃完午饭的时候,他的心情明明还不错。
也就是上车离开之后,突然变得阴沉起来。
难不成。
在明家看到的那个年轻人,真的是池潇?
他竟然欺骗他父亲说去了美国,其实一直待在明家过年?
池延鹏应该认出他了,但是碍于面子,强行说不是。
思及此,段含烟简直想笑。
阿潇这孩子还真会在他父亲雷区上蹦迪,普通父母尚且受不了孩子过年跑去别人家里住,更何况池延鹏这种严厉至极的一家之主。
饭后散步时间,段含烟和丈夫聊起了明灿。
“我让人去查了一下那孩子的校园履历。”段含烟说,“明家的人都说她乖巧懂事,但是她在学校里可是个非常厉害的女孩子,从小到大都是班长,无论平时成绩、校园活动还是各类比赛,样样都要争第一,很有野心呢。”
说到这儿,果然看到丈夫眉心微微蹙起。
想必联想到了他那个性格强硬的前妻。
他在前妻那儿吃了不少苦头,要不后来也不会娶她这么个和他前妻性格截然相反的女人。
他原先为阿潇挑选的联姻对象楚知雨,也是个特别温柔和顺的女孩。
段含烟之前不希望池潇和楚知雨在一起,是因为不想池潇得到楚家的助力,但是她现在调查了明灿,发现这个女孩不仅才华出众,性格还非常强势,是个潜在的超级野心家,这样的儿媳妇娶进门必然难以控制,加上阿潇很喜欢她,以后整个池家岂不是都要听她的?
于是,趁着丈夫今天被阿潇的行为激怒,段含烟再往他头上加点火星子,让他看清楚这个明家幺女的真面目。
你的天才儿子完全被女人牵着鼻子走了。
今天他能抛下父母躲在明家,明天就能把他拥有的一切拱手送人。
池延鹏只是皱了皱眉,没做任何答复。
即便结婚多年,段含烟依然不敢说她了解这个男人。
他的心思太过深沉,心里具体在想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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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二,晚间。
池潇照顾淼淼睡着后不久,就接到了父亲打来的电话。
语气很正常,就是问他明天几点到机场,他派车去接他。
池潇说明天上飞机后天才到,到了之后他会自己打车回家,不用人接。
之后又说了几句话,池潇的目光渐渐沉下来,父亲态度强硬,由不得他说不。
挂了电话,池潇到淼淼房间坐了一会儿,给他掖实了被角,出来又打了个电话给明灿。
明灿正在拉琴,看见是池潇来电,她飞快接起来,声音含笑:“学长,晚上好呀。”
很少听见她用这么明媚的语气和他说话,池潇怔了怔,说:“晚上好。”
明灿翘着腿坐在窗边的悬浮桌上,听他讲了几句,她唇角慢慢耷拉下来,不太满意地道:“你是说,你初四初五初六初八这几天的白天都没有空吗?之前不是有时间么?”
“临时有点事。”池潇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一定逼着他随行,“抱歉。”
明灿耸耸肩:“算了,你忙你的吧,这段时间你带淼淼也辛苦了。”
池潇:“不辛苦,应该的。”
话音落下,听筒陷入寂静,唯有电波的声音滋滋地响着,衬得气氛更加凝滞。
明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但还不想挂电话。
“你……”
“你在干嘛?”
他问得有些突兀,嗓音低低的,又很称耳。
明灿愣了愣,扭头望了眼放在身边的小提琴,抿唇:“在练琴。”
池潇笑:“你不是不打算拉小提琴了吗?”
“我今晚突然想拉,不行吗?”明灿腾地从桌上跳下来,指尖拨了下琴弦,“买来不拉的话,岂不是浪费八百万。”
“买来。”池潇很会抓重点,耐人寻味地说,“好贵的琴,卖的人一定赚翻了。”
“那可不。”明灿虽然没付钱,但已经提前当起了冤大头,“八百万就买一把琴,太坑了,也不附送点别的东西。”
池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还想要什么?”
明灿:“你有什么?”
顿了顿,像是料到他会说什么,明灿抢先开口,“别说你有个儿子,你儿子也是我儿子。”
话筒那头传来很轻的笑声。
像羽毛搔过耳廓,引起绵密的痒意。
池潇抓着手机,站在阳台落地窗前,高瘦的身影映在窗玻璃上,姿势闲散,视线透过玻璃望着遥远的夜景,轻声说:“我有点想你。”
……
果然还是。
太奇怪了吧。
池潇低头捏了捏眉心,有些后悔把骆晟的那些建议放在心上。
虽然觉得矫情,但是他也没把这话撤回,任由低低的尾音消散在电流中,发酵成微妙的情愫。
明灿捏住了发烫的耳垂,下意识想要怼他。
上嘴唇碰下嘴唇,怼他的话竟然没说出口,反而不太满足地说:“还不够。”
池潇一怔:“什么?”
“我说,光附送这一个还不够。”
“那你还想要什么?”
明灿压下动乱的心跳,正儿八经地说:“你元宵节有空吗?”
“元宵节?那天好像开学了。”池潇翻了下日历,发现那天不仅开学了,还是周中。
他无所谓地说:“我可以翘课。”
“不用翘课。”明灿说,“晚上来我家就行,我们可以……那个……一起过。”
好烦。
嘴巴怎么会控制不住地结巴!
明灿这辈子第一次主动约男生,虽然以前天天给池潇安排活干,使唤来使唤去的从来不会不好意思,但是今天不一样。
这一次。
她心思不单纯。
“就这样。”明灿很努力地调节情绪,尽量显得平静又洒脱,“你有什么意见吗?”
池潇:“有个问题。”
明灿:“说。”
池潇:“是你请我去你家吃饭吗?”
明灿:“对。”
“噢,所以我的问题是。”池潇慢悠悠地说,“那天谁做饭?”
第69章 难追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明灿拿着手机在卧室里踱步, “除了你,还有谁会做饭?”
顿了顿,她狡黠地补充道:“所以, 我从外面订餐。”
话落, 没听见对面的人感恩戴德, 反而传来了拿腔作势的声音——
“怕我累着?”男人笑声含着得意, “淼淼妈真贴心。”
明灿眼角一抽:“神经。”
就此挂断电话。
明灿把手机丢到一旁,两只手各揉一边耳朵,坐在桌边看着桌上的小提琴。
她一直以为自己中意踏实稳重的男生, 没想到, 池潇在她面前一天比一天肆无忌惮, 她却完全讨厌不起来。
甚至更喜欢看到,他这副轻松自在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