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潇:“……”
明灿总算扬眉吐气, 转身回到客厅,又用枪杆子拍了拍淼淼的屁股, 催他去卫生间洗手。
淼淼洗手的时候,明灿就站在旁边监督他,小小也跑了进来,绕着两人的脚转圈圈。
“妈妈。”淼淼一脸乖巧地说,“你害怕蚯蚓的话,我以后再也不带它们回家了,这次是最后一次。”
明灿敏锐地发现了什么:“最后一次?以前还带回来过?”
淼淼缩了缩脖子,老实说:“嗯……”
明灿:“都弄到哪里去了?”
“放在盆栽里了,但是它们好像水土不服,钻不进土里,然后就被小小吃掉了。”
明灿低头看了眼正在舔她脚后跟的傻狗:“……”
这个家她是一秒也待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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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从大学城回到市区的家,好像在两个世界之间穿梭。这边是过家家一样纯真快乐的童话世界,那边是残酷的勾心斗角的现实,好在这一次,明灿不是一个人面对了。
刘钟灵今年生日并非整五整十,只请了家人和几个朋友赴宴,就在她常住的别墅里举办。
众人围坐在一张中式圆桌边,桌子中央是一幅点缀桌花的立体山水画,随着转盘缓慢转动,画作好似也流动起来,赏心悦目。
明灿和池潇到场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两人都有着极出众的样貌气质,携手出现时,画面堪比时尚红毯,立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明灿早前和父亲说过她会带池潇一起来,算是明示了他们现在的关系。
但是,到底是第一次带着男朋友大张旗鼓地出席家庭聚会,明灿免不了感到紧张,在无数道探究视线的追逐下,她缓慢呼吸着,一只手绞紧了裙摆,乖巧落座在父亲身旁。
池潇代表池家给刘钟灵送了一份生日礼物,是一套宋代官窑瓷器,有市无价。
第一次正式拜访就送这么贵重的礼物,刘钟灵笑容满面地接过,余光和丈夫对视一眼,都道这场联姻是稳得不能再稳了。
除了明灿和堂哥明煜之外,其余明家人都是第一次见到成年后的池潇。这位低调的池家长子样貌竟然不输年轻时的明铮,有着和他父亲一样沉稳的、不显山露水的性格,行事作风又非常礼貌得体,就连明于彰这样老练古板的人,瞧着池潇也觉得实在是天之骄子,天底下估计再难找到条件这么好的孙婿了。
明铮看池潇就更满意了,他还记得池潇就是明灿高考的时候在校门口服务候考家长的志愿者,趁着侍应生上菜,他主动敲了敲池潇桌面,问他对他有没有印象。
池潇沉思了一会儿:“想起来了,我和您以前是不是在附中见过?”
你就装吧,你那天最好不是奔着我和我爸去的。
明灿拿起果汁喝了一口,掩去唇边的笑意。
目光在圆桌边游走了一圈,明灿很快锁定了一张三十来岁的美丽面容。
姜宜初,她坐的位置在父亲正对面,想来是奶奶有意安排的。
紧接着就听奶奶介绍起桌上的生面孔,讲到姜宜初,说是她朋友的女儿,海归,以后要回国发展了,接着又问池潇认不认识她。
“有点印象。”池潇说,“是段姨的朋友吗?”
“我是她表姐。”姜宜初笑道,“经常听她提起你,说是特别优秀的一个孩子,没想到今天在这儿碰上了。”
“段姨谬赞了,我只是会考试而已。不如明灿。”
“明灿也是很优秀的。”姜宜初目光正大光明地落在明灿身上,“你们两个感情很好呀?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寒暄中,明灿注意到她爸看姜宜初的眼神非常平静,没什么想要接话的欲望,两个人看起来顶多是刚接触的普通朋友。
发现得早真是太好了。
明灿再一次感到庆幸,嘴上装作害羞地回答:“我们才刚在一起呢,结婚还远着,至少也要等研究生读完吧。”
听见明灿的话,明铮突然看了她一眼,紧接着又望向坐在她旁边的池潇。
借着这个机会,池潇直接推翻了池延鹏之前向明铮提出的要求:“我也是这么想的,不急着结婚,发展自身为上。”
明铮:“你爸也这么说吗?”
“嗯。”池潇点头,“这也是他的意见。他之前没了解清楚情况,现在改变想法了,太早结婚没有好处,如果可以的话,他也希望我能和更强势的妻子联合。”
此言一出,全场俱静。
明家内斗不断,明铮是其中最弱的一脉。明灿强势起来意味着什么,她的大伯二伯不能不警惕。
明灿忽然瞪了池潇一眼:“你什么意思啊,你觉得我爸对我还不够好吗?”
“你指的是这个吗?”明铮对池潇说道,“那你大可放心,我的一切都打算留给灿灿,她是我唯一的……”
“阿铮。”明于彰忽然打断他,“不说这个了,我们吃饭。”
“对,吃饭。”刘钟灵看到姜宜初的脸色有点不好了,忙不迭提议举杯,“一起碰一个吧。”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心照不宣地碰杯,席上的暗流涌动并不能就此退去。
明灿和池潇在桌底下互相掰手指。
明灿有些苦恼。她今天的目标就是和池潇搭台唱戏,让明铮当着姜宜初的面说出只把明灿当成唯一的接班人这样的话,可惜被爷爷奶奶打断了。这么多亲人在场,她不能出言不逊,更不可能直白地说我不要爸爸再婚,那样只会适得其反。
池潇忽然抓住了她的手指,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指尖,仿佛在安慰她别急。
“明叔叔。”池潇拿起酒杯敬明铮,把明灿不方便说的话委婉地说了出来,“我刚才没有指责您的意思,您只有明灿一个孩子,她肯定是您唯一的继承人。”
明铮:“是这样的。”
池潇目光看向主座上的两位老人,接着道:“虽然明灿是女生,但女生和男生其实没什么区别。男生只是多了一项约定俗成的冠姓权,能够把姓氏传承下去。这一传统早该摒弃了,我们家也并不执着于这个,所以,以后我和明灿如果结婚生了孩子,都会随母姓,毕竟孩子从母亲肚子里生出来的。”
这就是池潇前些天和父亲谈判结束后耳语的,希望他能答应的事儿。
当时,池延鹏的脸一下子就臭了。
明家这群人听见池潇的话,脸色更是五彩斑斓,变幻万千,好像一群清朝人突然乘坐时光机穿越到了新时代。
没有人怀疑池潇会在这种场合儿戏,他说的话一定代表了池家的意思,这是一份大礼,却又让围坐在圆桌边的人心情各有各的古怪。
“你说什么?”明于彰简直难以置信,“这是……你们家的意思?”
“是的,我父亲也没意见。”
明于彰嘴唇张合了下,苍老的脸上浮现更深的错愕。要知道,这场联姻,池家大可以提一些无理要求,明氏为了抓住这次合作的机会会尽可能地妥协,万万没想到,这小子上来就让孩子随母姓,在明于彰这个传统思维的人看来,简直就是要入赘的架势。
就连明灿,也感到吃惊。
虽然淼淼的名字已经印证了未来她的孩子就是随她姓,但是池潇突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这件事情,还是让她心头一震,有点被击中了。
明灿知道,池潇这话,不仅是说给明家人听的,更是说给姜宜初听的。
姜宜初的脸色彻底僵硬起来。
明家的传统是女儿不参与权力继承,她这次回国和明铮相亲,就是看中了他和池家联姻后潜力无限,而且明灿身为女儿无法成为父亲的接班人,明老爷子和夫人肯定会逼明铮续娶,这个继任妻子和未来的孩子肯定能拥有明铮大部分的资产。
但是现在,如果明灿和池潇的孩子随明姓,明于彰可能会妥协,接纳明灿的继承人身份,加上明铮一直很看重这个女儿,到时候明灿势大,焉有继母继子的位置?
忽然间,她甚至有些庆幸,在还没有和明铮深入交往之前就知晓了这些事。
看姜宜初的表情,明灿便猜到,她对这场婚姻的期许大打折扣,今后可能要主动远离明家了。
说到底,她们之间无仇无怨,都是为了各自的利益在拉扯争斗罢了。
淼淼的出现就像一张bug一般的预言家牌,改变了很多死结的位置,让它们在新的时间线上变成了活结,明灿和池潇各执绳索一端,互相信任地往外一拽,便能轻松化解。
宴会厅里的气氛持续低迷着,长辈们闲扯到小朋友的教育问题,明灿的大伯明墨忽然起了兴致,说他的孙女最近新学了一首曲子,可以上台表演给太爷爷太奶奶听,调节一下生日会的气氛。
明灿听见这话,默默地握紧了筷子。
曾几何时,在家宴中上台表演是她这个最小的孙女的责任。明灿小时候很喜欢小提琴,也喜欢表演给别人看,直到有一天她想找堂哥和她合奏,堂哥却说上台表演节目是女孩子做的事情,他才不要去,明灿才感觉到一丝古怪。
后来又因为很多事,她产生了更严重的应激反应,最终把小提琴都放弃。每次想起这件事她都觉得很难过,可是又无法说服自己收回满身的刺。
现在,这个为家人表演的责任落到了她的小侄女身上。
明希比淼淼小一些,两岁就开始学习钢琴,现在已经能流畅地弹很多曲子了。
“妈妈,我不想去。”明希扑到母亲膝上,小声说,“我怕弹错。上次弹错了一段,爸爸和爷爷都很不高兴。”
“没关系,你就弹那首《水边的阿狄丽娜》,昨天在家里弹得很好呀。”
“我不想嘛……”明希说,“哥哥也会弹,让哥哥去吧。”
“我不要。”坐在明希身边的小男生说,“我喜欢踢足球,以后就不弹钢琴了。”
“那我也不弹了。”
“你胡说什么呢,你明明就很喜欢钢琴。”小男生伸手推了妹妹一下,“快点上去,当心爷爷骂你。”
明希的眼眶一时间蓄满了泪,却没有放任眼泪流出来,而是在长辈的催促下慢慢地离开妈妈的怀抱。
小朋友的位置离明灿很近,当明希擦干净眼泪经过她身后时,明灿不知怎么,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同一时间,池潇也伸手按住了明希的肩膀。
两人对视一眼,池潇率先开口:“明希今天好像不太舒服,要不我来替她表演吧,我以前也学过钢琴。”
话落,他从座位上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西服,淡笑道:“好几年没练了,大家别见怪。”
明灿诧异地看着他,其余人更是神色错愕,
哪有让客人上台表演节目的道理?
池潇一副淡然的模样,长腿阔步,径直走到厅子角落的三角钢琴前,调了调座椅高度,坐下。
他穿一身深色平驳领西装,衬得整个人修挺矜贵,此时松开了袖口的纽扣,转了转手腕,平静地将两只手放在钢琴键上。
《水边的阿狄丽娜》,耳熟能详的曲子,温柔的琴声流淌进空气里,仿佛能抚平世间一切褶皱。
这首曲子没什么难度,即便池潇多年不碰钢琴,也只在一开始有些生硬,很快就熟悉起来,白净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琴声也变得愈发流畅缱绻。
明灿望着他的侧脸,灯光流转在他眉宇间,像一首只有她才能读懂的情诗。
忽然间,明灿感觉一直以来包裹着她的心脏的,那个长满了刺的坚硬的壳子,正在慢慢地碎掉。
她提起裙摆站了起来,离开坐席。
所有人都被正在弹琴的池潇吸引了目光,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她。
不到一分钟,明灿从侧门回来,径直走到钢琴旁边,停下。
她颈间夹着一把深琥珀色的小提琴,是她奶奶的藏品。
下一刻,明灿拉动琴弓,清越悠扬的琴音响起,一瞬间,这首平淡的曲子仿佛注入了灵魂,平静流淌的水面掀起了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