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五点的时候吃过晚饭了。”池潇说,“姑姑你想吃什么?还有楼上那位……”
“我不饿。楼上那个也不用管他,他节食,每天吃不了多少。”
“行。我去看看冰箱里有什么。”
池潇走后,明姝凑到明灿身边,语气带着明显的赞许:“这小子不错啊,自己饿着肚子想陪你吃饭,又没让淼淼一起饿着,给小朋友垫了肚子。”
明灿没说话,又听明姝接着点评道:“就是表情有点少,性格看起来很冷淡,好像不太喜欢说话。”
明灿心说那可不是一般的冷淡,今天这样子已经算非常热情了。
明姝:“他脾气应该不错吧?”
“嗯。”明灿实话实说,“脾气非常好,情绪也非常稳定。”
活像个没有情绪的假人。
明姝笑起来:“那正好。”
心里对这个准侄女婿愈发的满意。
明灿的脾气暴,一点就着,控制欲还强,喜欢人人都顺着她,脾气稍微差点的男孩子估计都受不了。
池潇在厨房捣鼓了一阵,拿着个电磁锅走出来的时候,客厅里只剩明灿和淼淼两人。
“你姑姑呢?”池潇问。
“上楼休息去了。”明灿平静道。
姑姑的原话是:我上去了,楼上是大套间,什么都有,没事儿的话我就不下来了,你们好好玩,不用管我。
好像生怕打扰了他们三个人相处似的。
餐桌中央有电磁炉,池潇把锅放上去,锅里滚着清淡的火锅汤底,汤底化开煮沸就可以涮菜吃了。
冰箱里什么菜都有,明灿挑了几样方便涮的,洗净摆在桌上,就这么开始吃火锅。
席间很安静,唯有汤水咕噜噜地沸腾着。淼淼不饿,嚷着自己吃过饭了,不想被拘到餐桌边坐着,只剩池潇和明灿面对面涮着菜,两厢无话。
明灿下意识瞥了眼玄关。
刚才来这儿的时候她随身带了要交换的礼物,进门时悄悄放在玄关柜里,不知什么时候能拿出来送出去。
交换礼物的游戏是她组织的,她本该大大方方地送礼,但是她心里还压着高一那件事儿,虽说做好了道歉的准备,但是话题该怎么提起,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明灿一直在酝酿,好几次气氛安静下来,就要说出口了,池潇突然丢了新的东西下锅,她又觉得时机不成熟。
就这么憋到火锅吃完,终于下定决心开口的时候,淼淼突然冲了过来,扑到池潇身上说要玩烟花。
“烟花?”明灿诧异,“哪来的烟花?”
“爸爸买的呀。”淼淼说,“我们可以拿到院子里放。”
室外飘着小雪,纷纷扬扬,地面斑驳铺了层薄薄的银色。在别墅北面的小院子里,池潇抱了几桶烟花放在地上,弯腰点燃。
明灿和淼淼也穿上羽绒服,来到室外。
不是升到高空再爆开的那种烟花。
而是一棵棵一人高的,火花四溅的小树,在寒雪天里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绽放出五彩缤纷的耀眼光芒。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淼淼拿着池潇的手机围着烟花树兴奋地拍照。
明灿觉得,现在或许就是个道歉的好时候。
她伸手扯了下池潇的袖子,低声说:“学长,高一的时候……”
“什么?”烟火燃烧的声音太吵,池潇没听清,低眸望着她,“你大点声。”
他琥珀色的眼睛在这雪夜里显得幽深,瞳眸倒映着不断迸溅的火树银花,仿佛流光溢彩。
明灿怔了下。
突然觉得他眼睛生得特别好看。
一瞬间甚至忘了要说什么。
只停顿片刻,话语权便被人夺去。
池潇:“我和淼淼到这里来,会让你为难吗?”
“还好啦。”明灿说,“只是感觉有点奇怪。”
这样的行为。
实在不像池潇一贯稳重的作风。
“因为今天是腊月二十九。”池潇两手抄在口袋里,望着前方不断绽放的烟火,忽然提了下唇角,“你还记不记得,五年前的腊月二十九,你也放过一次烟花。”
五年前……
初三那年的寒假?
没一会儿,明灿想起来了。
那是她十九年生命里,排得上号的光辉时刻。
不仅是深层意义上的光辉,也是字面意义上的,光芒万丈。
她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那个人是你啊?”
“是。”池潇垂眸,慢条斯理地说,“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顿了顿。
“惦记上你。”
明灿缩着脖子,感觉耳朵发烫,任凭寒风吹拂也散不去热度。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急性子,在池潇这儿都快憋成慢性子了。
最近一段时间,她面对他的时候,经常一句话左思右想,酝酿半天都说不出来。
道个歉的速度。
都比不上他告白的速度。
原来那个人就是池潇。
明灿总算明白,为什么儿时相遇的事情过去那么久,池潇在高中却能很快认出她就是小时候那个张扬跋扈的小女孩,继而喜欢上她。
他在高中刚见到她的时候,应该并没有想起来她就是儿时的玩伴。
只知道她是腊月二十九见到的那个女生。
是先喜欢上她,然后才在后来的相遇中,看到了她琴上刻的英文名,认出她是Seraphina吧?
明灿低着头,在心里细致地梳理着一个男孩子对自己动心的时间线。
像在做一道对她而言,非常重要的数学题。
男人低磁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语气比半空中漂浮的雪沫还要冰凉:“五年前的腊月二十九,我爸带了段阿姨和两个弟弟妹妹回来。”
那一天。
他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家了。
那年的腊月二十九之前,池潇去了美国。
每年放假他都会去美国见母亲,有时候还会留在美国过年。
但是高一那年的寒假,他只在美国待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就回国了。
因为母亲刚刚组建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丈夫和孩子。
他在那个其乐融融的氛围里,像一位格格不入的客人,不知道哪里可以落脚。
仓皇地回到国内。
距离过年只有两天的时候,天寒地冻的大雪天,父亲带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和一对只有几个月大的龙凤胎来到他面前。
父亲再婚了,生了孩子,从头到尾,没有知会过他这个儿子一声。
池潇那时候还不能完全收敛情绪,他无法接受,愤怒地问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
池延鹏云淡风轻地说,因为他结婚生子的那段时间池潇正在准备中考,为了他考试发挥得好,才特意隐瞒了这些事。
池潇又不是傻子,为了他考试着想也许是原因之一,但是最大的原因,应该是父亲猜到他不会轻易同意继母进门,所以才选择先斩后奏,将他这个长子的意志、话语权、知情权,通通踩在了脚下。
直到这个时候,池潇都还没有崩溃。
他觉得自己可以忍住。
就算父亲和母亲抛弃了他,只要还有一个安身之所,他就可以安静地、事不关己地生活下去。
可是,就在弟弟妹妹们接回来的那天傍晚,池潇下楼吃饭之前,听到弟弟妹妹在房间里大哭,像两只可怜的虫子,哭得异常凄惨。
池潇没忍住,走进他们房间看了他们一眼。
屋子里很温暖,他俩好端端地躺在摇篮里,除了哭,什么事儿也没有。
池潇离开这间房间之后。
房间里的窗户不知为何打开了。
风雪扑进屋内,池潇那时候已经走进楼下的书房,闻所未闻。
十分钟后,饭桌上。
继母段含烟抱着孩子泪流不止,那边和孩子的保姆一起告完状,这边又假惺惺地劝丈夫不要发怒,大过年的,池潇可能只是无心。
池延鹏生起气来非常可怕,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池潇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拒不承认,说辞也一句未变。
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令池延鹏更加恼火,他感觉自己身为父亲的权威被挑衅,非逼着池潇低头认错不可。
池潇终于也被激怒。
他的生活已经压抑至极,他在这团压抑的东西外边造就了最坚固的保护层,既保护自己也保护他人,然而,即便如此,还有人非要打破这层坚硬的铠甲,让里头所有积郁、所有怨恨喷涌而出。
“是啊。”他冷笑,“我确实非常讨厌他俩,我刚才应该掐死他俩的。”
“啪”的一声,他脸被打得一歪,身子晃了一下,仍站得笔直。
池延鹏让他滚。
池潇点头,只拿了一件外套,其他什么也没带,在家家团圆共享天伦的冬夜里,大步走出了家门,孤身闯进风雪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漫无目的地走到高中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