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去肯德基这一路,不断有人坐着滑雪板从身旁经过,她以为那薄薄一块板只有孩子能坐,没想到更多的是跟她差不多大的女孩。男朋友在前面拉,她们坐在滑雪板上拍照。
程知微觉得有趣,便多看了两眼。
“你想玩?”高晋突兀问道。
她连忙摇头。
借她 10 个胆,她也不敢让高晋拉着她走。
很快便走到肯德基,程知微凭着模糊的记忆,在周边找了一圈,都没找到那家煎饼果子。
好在高晋脾气还算好,冒着雪跟她上下左右跑。
“我倒要看看那家店有多好吃。”再一次走错路,他看着她似笑非笑道。
“可能没开了。”程知微沮丧道:“都那么多年了。”
“你还挺长情的,对着一家餐厅都能惦念这么久。”
程知微觉得他说得很对,于是点了点头:“我也觉得我很怀旧,不敢尝试新鲜事物,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随便找一家吧,雪越下越大了。”高晋抬头望天,对她道。
她转身看他,相比于她的全副武装,高晋只围了条围巾,帽子手套都没戴。
程知微看到他眨了眨眼,她凑近,笑道:“你睫毛上都是雪。”
高晋望向她,一愣,抬手抹了一下脸。
两人往牯岭镇主街走,程知微已经对那家煎饼果子不抱希望,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找家暖气充足的店,好好吃一顿。
然而,人越是不执着于得到,越容易得到。
就在转角处,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不超过 6 平米的小铺面,上面挂着牌子——“早餐,煎饼果子,豆浆,玉米汁”。
牌子依旧是多年前那个,上面纹着一只小狗,只是经过风吹雨打,小狗的轮廓已经模糊。
“就在那里,走。”程知微兴奋大叫,拉了高晋一下,率先走了过去。
高晋万万没想到,陪她找了半个钟的“巨好吃的”就是一张煎饼。
更荒唐的是,他居然陪着她在暴雪天,毫无遮挡的街头,吃这张饼。
“还是那个味道。”程知微无限满足:“这么多年我也去过不少地方,还是这家煎饼果子最正宗最好吃。”
高晋咬了口,他从来没吃过这东西,也不知道它正不正宗,只能说味道是可以的,但不至于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两人都饿了,很快便把手里半个煎饼果子吃完。
程知微又买了两杯热滚滚的玉米汁,递给他一杯,还贴心地说了句:“小心烫。”
“美女,要不要买个鸭子夹夹雪?好玩的。”贩卖玩雪工具的老伯提着一个巨大的桶,里面装着各式玩具,手上拿了个鸭子模样的雪球夹,一路叫卖。
程知微笑问了句:“多少钱啊?”
“15。”
她掏出手机付款,接过老伯手上的雪球夹。
在他们用餐这一会功夫,地上的积雪已经到脚踝。
程知微蹲下身子,抓了一把雪,放进雪球夹中,用力一挤压,很快,一只雪鸭子出现在她手心。
碰巧有孩子经过,觉得新鲜,站在那儿看她夹鸭子。
程知微把夹好的鸭子排成一整排,见围观的孩子越来越多,便招呼他们:“小朋友,你要哪个啊?”
他们指哪个,她便送哪个。
很快,一排鸭子全送了出去。
她又埋头夹了一个,起身递给高晋:“这个送你吧。”
高晋左手握着那杯已经变温热的玉米汁,右手伸出,接过她的鸭。
“忘了您没戴手套。”担心他冷,她忙把那只雪鸭拿了回来。
“你可以在这里摆个摊卖鸭子。”高晋收回手,嗤笑道。
“你知道,如果我哪天不在气象局干了,最想去干什么工作吗?”她突然转移话题。
“什么?”
“幼儿园老师。”程知微笑笑:“我喜欢跟孩子一起玩。”
高晋手一抬,指向前方:“那个适合你。”
马路对面,多了几个摊位,全是租售滑雪板的。
程知微的的确确心动了,但她还是摇头:“算了高总,这种还是跟男朋友在一起比较好玩。”
高晋意兴阑珊地点头,没再搭腔。
两人在庐山待了两个晚上,什么景点都没去,酒店院子里的雪景已经够美。
这三天程知微过得轻松无比,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便是泡温泉赏雪。
这是她第一次跟高晋相处这么长时间,他这人除了话少了些,可以算得上是个完美的旅游搭子。
第一天她还有些别扭,不敢让他帮忙拍照。
倒是高晋主动提出来,可以帮她拍几张。
程知微一向上镜,无论他怎么拍,怎么布景,都好看。
为了答谢他,她决定周日下午退房,陪他一同去景德镇出差。
高晋此行去景德镇,是受邀去参加一个国际陶瓷峰会。
从庐山到景德镇开车需要 2 小时,鼎鼎大名的陶瓷之都,程知微却是第一次去。
她曾经无比好奇高晋的经历,他一个广州人,却在景德镇待了将近 10 年,因此查阅过他的一些资料。
从不多的新闻报道中,大概得知高晋年纪轻轻便收购了一个窑厂,主要做高端青花瓷出口,曾被评为“国家十大杰出青年企业家”。
他的青花瓷品牌“初方堂”至今仍排在景德镇出口前十。
至于为什么他要放弃这印钞机一样的瓷器公司,转行去做新能源汽车?程知微很想知道。
于是她把心里一直以来的疑问说了出来。
“没有放弃。”高晋看着她,解释道:“只是重心不在这边了。”
“现在的青花瓷出口太多人做,竞争太大。”他坦然说:“我要挣的钱已经挣到了,死守没意义。”
“所以您现在看好新能源汽车?”
高晋摇头:“新能源玩不出花来了,早五六年还能算风口。”
“可是我看新时代汽车的销量一直遥遥领先。”
“赔本赚吆喝罢了。”
程知微想起他在 IFC 那一整层楼的办公室,心想,资本的世界果然比她想的复杂多了。
到达景德镇时是下午 1 点半,在酒店休整片刻后,高晋问她有没有兴趣去参观一下窑厂,这个点刚好快“开窑”了。
程知微欣然应允。
15 分钟后,两人到达窑厂大门,换乘观光车入内。
程知微对于新鲜事物总保持着巨大的好奇心,观光车在园区内穿梭,穿过十来个展厅大小的独立小屋,最后在一处砖头砌成的建筑物前停下。
他们刚下车,已经有工作人员迎上来。
在景德镇,“开窑仪式”也算是一个景点,今天是周末,预约来看的游客还不少。
工作人员带着他们从侧边进入,把他们领到最前一排后,对高晋笑道:“今天这一声您来喊?”
高晋摆了摆手,笑笑:“还是让老师傅们来吧。”
程知微听着他们的对话,云里雾里。
不过很快,她就明白过来了。
只见被红砖密封的窑门前突然多了两个穿着制服的老师傅,两人手里各拿着铁叉,在大吼一声“开窑咯”之后,两人合力将封门砖一一敲落,紧接着,将窑内用来阻挡火焰的空匣钵逐一搬出。
程知微伸长了脖子,看到数十个工作人员一拥而入,再井然有序地从里面搬出一个个圆柱体钵子。
很快,排成一排的木桌上摆满了刚刚出窑的青花瓷器,从瓶、盘、碗到壶,从莲花、牡丹、龙凤到山水,极致的精美,独属于中国的浪漫。
饶是她从来没有这种情结,也被这一幕镇住。
现场沸腾一片。
“能不能买啊?”
“这个多少钱?”
工作人员摆了摆手:“开窑现场不卖货。”
游客们遗憾地叹气,程知微也觉得可惜。
“那是什么?”有人大喊一声。
程知微看过去,看到两个工作人员正在动手销毁一个蓝底白花花瓶。
“为什么要砸了?”她压低声音问高晋。
“那些是次品。”
“次品?”程知微瞪大双眼:“砸了也太浪费了吧?”
高晋看了她一眼,招了招手,那人会意,带着手里的花瓶朝他们跑来。
高晋从他手上接过,检查了一遍便知问题出现在哪里,他将花瓶倒置,让程知微看:“表面上看是完好的,但是底部已经裂开。”
程知微盯着那一小条几乎可以忽略掉的裂缝,惊掉下巴:“这么小的瑕疵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瑕疵品就是瑕疵品。”高晋把花瓶递给那人,淡淡道。
于是,程知微目睹了一场令人心痛的销毁过程。
上一秒,它们还是一件精美的昂贵的瓷器,下一秒,就只剩下一堆废墟。
“你可以去挑几件好的。”高晋的声音从耳畔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