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注意到她的目光,周叙朝她看了过来。
他扬声笑问:“醒了?”
程知微好奇问道:“买什么呢?”
“凉粉。”
周叙端着两碗加了白砂糖的凉粉,走到她窗边:“出来吃。”
她应了声“好”。
程知微洗漱好,走进院子,便看到周叙跟奶奶,还有沈阿姨,三人聚在一块儿,他们身前摆放着一竹筐鸡蛋。
程知微走近,周叙拉了张椅子让她坐下。
“怎么这么多鸡蛋?”她接过周叙递过来的凉粉,吃了口,好奇问道。
奶奶蹲下身子在数鸡蛋,翻来翻去,数了好一阵,笑道:“23 个,黄老头那鸡圈里就三只母鸡,这得攒多久。”
“一个伯伯送过来的。”周叙跟她解释道。
见她吃了一口凉粉再没动勺子,他问:“吃不惯?这边的凉粉都是加白砂糖。”
凉粉,也就是龟苓膏,因为味道苦,在广州,要么加炼乳,要么加桂花蜜。
“有点苦。”她抱歉地笑笑道。
周叙起身,再回来时,手里拿着一罐蜂蜜。
他舀了两大勺,放进她碗里:“试试看,还苦不苦?”
程知微搅拌了两下,舀了一口放进嘴里,仰头看他,摇了摇头:“这蜂蜜好香。”
“这是土蜂蜜,你要喜欢的话,到时候带回广州,家里还有两罐没开封的。”
“又吃又拿,多不好意思啊。”
周叙笑笑:“这边的人热情,见我们回来,三天两头送东西过来,家里已经堆了不少土特产。”
程知微三两口把凉粉吃完,放下碗,感慨道:“自给自足,以物换物,真好啊。”
周叙抬手看表,下午 4 点半,这个点出门刚刚好,于是问她:“你不是想去稻田看看?傍晚的稻田最美,还能看到落日。”
她一听,眼睛都在发光:“你等我一会儿,我进屋换件衣服,有点热。”
这个冬天,如周叙所言,是个暖冬,在太阳底下晒一会儿,直冒汗。
“带件薄外套,太阳一下山风就凉。”他叮嘱道。
“好。”
她换好衣服出来,周叙已经在门外等着。
接过他递过来的头盔,程知微傻笑道:“骑电动车去啊?”
“那边没位置停车,电动车方便。”
程知微系好头盔的带子,坐上车后座,手抓着后面的护栏,对他道:“可以走了。”
这个点的乡道比她中午来时多了许多人,三三两两聚集扎堆,有人在闲聊,有人在打牌,孩子已经放学,背着书包在打闹说笑。
那桔梗还没烧完,绕着池塘冒烟,买鱼的村民早就已经离开,傍晚的鱼塘一片宁静。
在他们经过时,有人喊住周叙。
程知微看过去,黝黑的中年男人,脸上没有几两肉,眼睛却亮得出奇。
“黄伯伯,今晚去家里吃饭。”周叙朝他喊道。
“鸡蛋吃了吗?”那男人朝他们走近:“刚刚钓上来一条鲤鱼,一会儿给你们送过去,黎大姐的红烧鲤鱼一绝。”
男人竖起大拇指,又看向程知微,笑问:“小满,女朋友啊?”
周叙摇了摇头:“朋友。”说完,他又道:“今晚做了您的饭,到家里吃啊。”
男人摆摆手:“别煮,今天过节,我自己开伙。”
道别了黄伯伯,去稻田这一路,程知微已经数不清停下来多少次。
在这个村子里,似乎每个人都认识周叙,不断有人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而周叙,始终谦和有礼地回应。
程知微好奇问他:“怎么这村子里好像每个人都认识你?”
“奶奶是村里的明星。”周叙侧过头,对她道。
五十多年前的梅渡村是梅州市最贫困的村子,三面环山的小村落,种什么都活不了。
那时候,奶奶是下乡的技术骨干,在这里扎根十余载,带着村民种水稻,栽果树,日子这才一天一天好起来。
“这几十年来,奶奶长居广州,她的园子里也没特意托付给谁,但是这么多年,园子没有荒废掉,每年一到夏天,我们都能收到很多蔬果。”都是村民默默在维护奶奶的园子。
程知微对这个传说中的园子感到好奇,她也想去看看。
“明天去。”周叙对她道:“一会儿天黑了路不太好走。”
去往稻田的路上是一条一眼望不到头的直路,电动车在乡道上驰骋,干爽的风扑面,带着清新的青草香。
程知微望向两侧,左手边是黄澄澄的稻田,右手边是鲜艳的花海。
她对这里的一切感到好奇。
“周叙,那些是什么花?”
“红梅。”因为风大,周叙的声音有些变形:“这边的人过年都喜欢买些梅花放家里,你刚刚看到的是这附近最大的梅花种植基地。”
程知微闻言,回过头去,四五亩地的红梅盛开,在太阳照射下,仿佛冬日里一团燃烧的火焰,热烈又坚韧,可谓壮观。
她心想,城市里没有这样的风景,就算有,那也是要被圈起来收门票的。
“前面有一段石子路,你抓紧。”周叙扭过头对她道。
她下意识抓住他上衣下摆。
石子路崎岖,电动车的防震不怎么样,她在车后座好一阵颠簸。
周叙怕她不适,刻意缓了车速。
“那边是什么?”程知微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问道。
就在她左手边一百米处的平行乡道,聚集了数十人,只见烟火袅袅升起,有人在跪拜,有人在攀谈。
“施孤。”周叙对她道:“这不快过年了,担心那些地下无家可归的人没地方去,没东西吃,所以提前给他们烧点。”
这还是程知微第一次听到这种习俗,震惊之余又有些感动。
“这边的习俗很多,他们对神灵很敬重。”周叙对她道。
“那你信吗?”
“一半一半吧。”
两人聊着天,过了这段石子路,便是周叙要带她去的地方。
这处稻田就在山底下,广袤无垠,一望无际。
程知微站在稻岸边,看着天空与稻穗在远方交汇,一边是湛蓝的明亮,一边是昏暗的橙黄。
“那里好像一条晨昏线。”她轻声道。
周叙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半晌,他回眸,目光落在她脸上。
“你最近还好吗?”
风吹麦穗,稻田里发出“沙沙”的声响,几乎把他的声音盖住。
程知微收回目光,看向他,跟他说起近况。
两人沿着稻田边的小道一路往前走,她告诉他,《三餐四季》已经完全上道了,收视率节节攀升,主任升迁,她现在算是局里的“红人”。
她只说工作上的事,丝毫不提自己的生活。
周叙一直静静听着。
“当然,也有不好的。”程知微说完,站定,望着眼前的稻田。
“哪里不好?”他问。
程知微转过身,直直看向他。
“我看到监控了。”
“什么监控?”周叙困惑。
她摇了摇头,半晌,才问:“那几天,你为什么不敲门呢?就站在门口,多傻啊。”
她用戏谑的口吻说:“就不怕那些邻居把你当成坏人?”
周叙这才反应过来。
他笑了笑:“当时没想太多……”
“总觉得,就算我按了门铃,你也不会开。”
“我怕打扰到你。”
最后一句话说完,他像是浑身泄了气,转身便要走。
程知微在他转身那一瞬抬起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周叙浑身一僵,侧身看他。
“你从来都不说。”她看着她,嘴角虽然上扬,但眼眶已经红了:“当然,这也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执念太深。”
“你知道吗周叙,我跟林嘉裕又做回朋友了,我很庆幸,我没有成为第二个冯晓。”
“说实话,在我这 25 年里,我的目标一直很简单,第一,能陪着爷爷直到他寿终正寝,第二,跟林嘉裕在一起。”
“执念本身是很可怕的,这么多年,我以为只有跟林嘉裕在一起,才叫圆梦,才叫幸福。”
“可是经历了那么多事后,我才醒悟,我真正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周叙一直没作声,他的情绪被她每一句话牵动着,直到她最后一句说完,他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跳,已经到了嗓子眼。
“你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他哑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