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们行事不谨慎，而是能力有限。

　　再者，他们还是小瞧了安妮，觉得她再天生神力，也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无知蠢妇。

　　这样的蝼蚁，杨家抬抬小手指就能把她碾碎。

　　他们杨家可不是寻常暴发户，而是妥妥的世家望族，就算近些年来没落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杨家再不济，收拾一个民妇和两个稚童，也是轻而易举。

　　就算沈雄是元溪先生的弟子又如何？

　　一个不到六岁的孩子，再聪明又能聪明到什么程度？

　　元溪先生收他入门，约莫是老了，养个孩子在身边解解闷，就像养只猫儿狗儿一般。

　　杨家并没有把沈雄放在眼里，所以，亲眼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儿站在公堂上，无畏无惧的陈述事实，杨家家主背后一阵阵的冒冷汗。

　　这、孩子，很妖孽啊！

　　早知道他这般厉害，就该多派出几批杀手！

　　没错，直到现在，杨家家主都没有后悔对安妮母子三人出手。

　　这就是世家骨子里的目下无尘、视人如草芥，约莫在他们看来，“安氏”等人不过是卑贱的草民，蝼蚁般的存在，杀了也就杀了！

　　杨家家主后悔的是，斩草不除根，反而留下后患。

　　沈雄的表现真的很不俗，别说杨家家主“后悔”不已了，就是堂上的三位主审也都暗暗点头——就说以元溪先生的眼光，他也不可能随便收个熊孩子当关门弟子啊。

　　瞧瞧这沈家子，才五六岁的年纪，就能在公堂之上侃侃而谈。

　　他也很懂得分寸，明明话里话外都在指控亲爹，却没有半个字表明自己对亲爹的不敬！

　　这就很难得了。

　　自古，华国就讲究父子纲常。

　　父杀子，虽然父亲会被人诟病，却也不是什么大罪。

　　可当儿子的若是说父亲的坏话，那可就是忤逆不孝了。

　　子告父，更是万万不能容忍，哪怕父亲谋逆造反，做儿子的要是告发了，父亲固然落罪，儿子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这就是做儿子的无奈，即便像沈雄这样，被亲爹买凶谋杀了，也不能状告亲爹，甚至不能对他有丝毫不敬的地方。

　　沈雄的话就说得相当有技巧，表面上，他就是陈述事实，也没有说谁的不好。

　　但只要有脑子的人都能听得出来，他就是在指控亲爹！

　　除了指控亲爹，沈雄还带着姐姐当堂为继母求情——

　　“母亲一片慈爱之心，宁肯受廷杖之苦，宁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妻告夫’……她全都是为了姐姐与我。”

　　“母亲本与我们姐弟没有半分血缘关系，她更欲与父亲义绝，如此就更与我们没有干系，可她还是一心为了我们。”

　　“母亲此举，固然有违礼法纲常，可她其情可悯、其心可敬，还请三位大人网开一面，饶了母亲的三年牢狱之刑！”

　　沈雄说完，重重的磕头行礼。

　　沈宁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早已吓得双腿发软。

　　可她记得母亲的恩情，也记得弟弟的叮嘱，硬是强忍着畏惧，哆哆嗦嗦的跟弟弟一起磕头求情。

　　看到两个孩子，一个五六岁、一个七八岁，模样精致，乖巧守礼，几位大人都有些怜悯。

　　他们早已知道，自“安氏”过门后，就一直负责抚养两个孩子。

　　一个继母，能真心实意的抚养原配所出的儿女，真心不容易。

　　且安氏还把孩子教养的这般好，没有捧杀，没有虐待，孩子们对她亦是全力维护，就可以看出，她为了孩子付出多少。

　　唉，难得的慈母啊！

　　若非有“妻告夫”的这个瑕疵，她再熬个二三十年，给继子继女张罗着成家立业，将来本朝修烈女传，其中必有她浓墨重彩的一笔。

　　沈重和杨氏的行事，算不得多隐秘，朝廷全力调查之下，很多事就都浮出了水面。

　　跟买凶杀人、杀妻灭子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比起来，沈重和杨氏的那点子“私情”，反倒不值一提。

　　但，事情一经查实，整个杨家就沦为了笑柄，更是有世家宣称：耻于同这样的人家为伍！

　　众人都知道，如果杨家未来几十年不出一个惊艳绝世之人，再修订《氏族志》，杨家必然被踢出世家的行列。

　　可问题是，杨家出了这样的丑闻，且已经没落，将来还能翻身？

　　三百年家族，就因为一个小小的妇人，彻底毁了名声，不再是人人倾慕的世家，而是人人唾骂的无耻之徒！

　　杨家败了，沈重更是没有什么好下场。

　　被削去功名，并判处十年流刑，流放三千米，遇赦不赦，终身不得再考科举。

　　沈重的宣判结果出来了，沈雄又拉着沈宁为他求情。

　　当然，所谓的“求情”也只是面子情。

　　沈雄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却还是一脸凝重的表示，作为儿子，父亲犯了罪，他哪怕不能以身相替，也要跟着父亲一起服刑。

　　沈雄的这番言论，自然赢得一片赞誉之声——孝子啊，老子都杀他了，他还不忘为人子的本分！

　　这般孝子，自是不能让他太吃亏，否则天理何在啊。

　　都不用别人，亲自赶到京城的元溪先生，就不客气的驳斥了沈雄。

　　且不说沈重犯了国法，理当受罚。

　　就算沈雄想尽孝道，也要考虑自身的情况。他还是个孩子呢，说句不好听的，如果沈家被满门抄斩，依着沈雄的年纪，都不在被斩杀的名单当中。

　　天地君亲师，老师是仅次于亲长的长辈。

　　沈重已经是个罪犯，他没资格管教沈雄，那么元溪先生便顺势接过管教沈雄的权利，也在情理之中。

　　就是牛氏他们都说不出二话。

　　沈雄的求情被驳回，沈重在沈父牛氏的泪眼中，扛着重重的枷锁，一步一步离开了京城。

　　望着他的背影，沈雄眼中闪过一抹寒光——亲爱的父亲，路上儿子给您安排了“惊喜”，还请不要太高兴哟。

　　沈雄作为混迹官场多年的人，才不信什么“生不如死”，在他看来，人只有彻底死了，才算是真正了结。

第1383章 后续

　　沈重死了，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他的死讯传回京城，本就患了重病的沈父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归了西。

　　优秀的儿子死了，老伴也没了，牛氏顿时没了精气神儿。

　　咬牙拖着病弱的身体，看着老伴儿入土为安，又等回了沈重的棺椁，把着棺材板儿，死死的看了一眼早已腐烂发臭的尸体，牛氏终于撑不住，一头栽倒在棺材上。

　　亲眼看着牛氏咽气，沈雄胸中的郁气又散去了一些。

　　仇人，又死了一个！

　　还有严家！

　　这也没有让沈雄等待多久。

　　没了沈重，沈雄又只是个孩子，严家在府城便没了靠山。

　　沈重中举后，严家仗着有个好女婿，没少张扬。

　　如今树倒猢狲散，他的那些竞争对手们，纷纷开始落井下石。

　　杨枫也狠狠的踩了严家一脚。

　　杨家虽然败了，可杨枫并没有什么劣迹，依然在知府任上待着。

　　然而，杨枫的野心不止于此啊。

　　若非杨家出事，依着他前几年的政绩，再好好表现三年，两任满了，兴许就能升迁。

　　可杨枫心里很清楚，除非有奇迹，否则他这辈子的最高成就，约莫就是四品知府。

　　不管是升迁，还是调回京城，最近十几年都不要想了！

　　杨枫恨啊。

　　他恨“安氏”，恨沈重，恨杨瑟那个坑家族的蠢女人。

　　可他再恨这些人，也没法动手报复。

　　沈重死了，杨瑟虽没有被判刑，却也受不了世人的唾骂。

　　她抱着儿子，悄悄离开了京城，不知去哪个小山村躲着了，杨家、沈家都不知道她的踪影。

　　至于“安氏”，妻告夫，依照法律，哪怕赢了官司，也要面临三年的牢狱之灾。

　　沈宁沈雄兄妹却跑去宫门前跪求皇帝开恩，又有一些侠肝义胆的读书人，钦佩“安氏”的贤良慈爱，联名上书为她请愿……

　　几番操作之下，皇帝对“安氏”网开一面，免了她的牢狱之刑，让她继续抚养沈家姐弟。

　　元溪先生这次没有回乡，而是被皇帝留在了京城，作为弟子，沈雄自然也要留下。

　　安妮便带着沈宁也留在了京里。

　　杨枫在府城，鞭长莫及，根本无法报复他们母子。

　　可杨枫心里有气啊，踅摸了一圈，发现府城还有一个严家。

　　这、可是沈重的岳家，沈雄的外家啊。得，就是他了！

　　杨枫所有的怒气，便都冲着严家而去。

　　破家知县、灭门令尹，杨枫作为一地父母官，想要针对一个商户，真是比碾死一只蚂蚁都轻松。

　　严家商铺被查封，男丁被卷进了官司，除了一个在书院读书的小儿子，严家几乎被一网打尽。

　　而就是这个小儿子，平时看着文弱，严家几乎被杨枫逼得家破人亡之际，竟偷偷离开书院，混入后衙，半夜放了一把火。

　　幸好下人发现及时，并没有酿成大祸，但杨枫还是在大火中灼伤了脸，留下了一块很大的疤痕。

　　在彼时，做官也是要看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