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很清楚,这不是她的错,可、可不知为何,每每从人口中听到“自甘下贱”四个字,她就会窝心的疼,恨不能来个一死解脱。
王氏极力想保持镇定,但她的身子却在微微摇晃,眼神也开始虚晃,仿佛总也对不准焦距。
郭氏见王氏被自己“一招击中”,全然没了往日的镇定自若、高高在上,顿时觉得快意。
心里更是忍不住嘀咕:还是我家苗儿得用,给我打听了这么一个大新闻,嘿嘿,这就是她拿捏王氏的命门。
以后啊,只要王氏稍稍不听话、不恭敬,她就骂她“自甘下贱”。这可不是她说的啊,而是外头的人都这么传。
虽然郭氏也不知道那些世家为什么这般辱骂王氏一个世家女,可人家既然骂了,定是王氏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
哼,别让她查出王氏有什么丑事,否则,她定要让猛儿休了这个女人,然后娶苗儿进门。
不、不对,还、还不能娶苗儿。
郭氏虽然喜欢也心疼自己的亲侄女,可她骨子里是个自私的人。
仔细斟酌、权衡利弊,郭氏觉得,苗儿还不能做国公府的正室夫人。
原因有二——
其一,苗儿的出身着实寒微,就算是当继室都不够资格。
其二嘛,苗儿再可人疼,给郭氏当侄女儿和儿媳妇,也是两种概念。
郭苗儿没有嫁给秦猛,她就是全心全意帮姑姑的好侄女儿。
可一旦她成了国公夫人,那就是国公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可一个家里只有一个女主人。
郭苗儿若是上了位,那她郭氏这个太夫人就要退居二线了。
郭氏可舍不得偌大一个国公府。
再者,她可还有好几个儿子呢,秦猛这个儿子有了出息,其他的儿子也不能过得太差啊。
郭氏早就盘算着,趁着她掌管国公府的这些年,多多攒些“私房”,将来也好帮衬其他的儿子。
郭苗儿……郭氏太清楚这个侄女儿了,她是真的精明啊。
以己度人,换郭氏处在郭苗儿的位置上,一旦自己成为国公府的女主人,她断不会把管家权让给别的女人,更不会让那些穷亲戚来沾自家的光!
所以啊,郭苗儿不能做正室。
但经过这几次的事,郭氏又很依赖郭苗儿的聪明、能干。
郭氏左思右想,终于有了办法:等休了王氏,就再给猛儿说个名门闺秀,然后让苗儿当贵妾。
苗儿在秦家不是正经娘子,她想对付正妻、想在秦家立足,她就只能依靠郭氏这个亲姑母!
郭氏的如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眼见王氏被自己击溃了,一时兴奋,脑海里竟开始畅想随后的计划。
为了彻底打垮王氏,郭氏又没好气的骂道,“哼,你摆这个臭脸给谁看?‘自甘下贱’可不是我说的,而是从你们这些高贵的世家嘴里传出来!啧啧,你们自己人都看不上你,你还有脸在我们面前摆世家贵女的谱儿?!”
“我呸!我要是你啊,早就羞得一头撞死——”
郭氏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得砰的一声,紧接着就是duangduang的脚步声。
“谁?谁这么大的胆子,把房门都弄坏了?”
郭氏被吓了一跳,以为家里来了贼人。
但转念又一想,不对啊,这里不是他们老家的茅草屋,而是京城的国公府。
且不说府邸庭深墙高,就是院里,也有不少部曲、家将。
别说几个小毛贼了,就是成群结队的军队,一时半会儿也攻不破秦家的大门。
“猛、猛儿?”
郭氏刚稳住心神,抬眼就看到自己的便宜儿子怒发冲冠、双眼赤红的闯了进来。
“他”身上还穿着朝服,只是衣服褶皱不堪,眼角、嘴角有点儿淤青,头发也乱了,发冠歪歪斜斜的挂着,似乎刚跟人打了一架。
“他”似乎正处于暴怒之中,进门连朝靴都没有脱,干净的竹席上,赫然出现了一个个的大泥脚印子。
“娘,您刚才说什么?什么‘自甘下贱’?”
安妮瞪着两只牛眼,死死的看着郭氏。
“哎呀,猛儿,你、你这个孩子,还帮王氏那贱人瞒着,外头都传遍了,说王氏做了不体面的事,被人骂‘自甘下贱’……”
郭氏不知道其中内情,自以为抓住了王氏的把柄。
当然了,她为了撇清自己,还是来了个“听说”。
她的意思很明白,这话可不是老娘说的,而是那些世家贵人说的!
“自甘下贱?哈哈,娘,那您老有没有听说,那人为何骂王氏‘自甘下贱’?”
安妮忽然笑了,只是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伤心与屈辱。
郭氏愣住了,她、她还真不知道哇。
但,看“秦猛”的神情,精明的郭氏顿时察觉到了不对劲。
难道——
第1466章 我是开国土鳖(三十四)
郭氏瞬间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见“秦猛”猛地反手指向自己,“是我,是因为我!”
安妮尽情演绎着,在她的诠释下,一个被至亲伤透心的可怜男人形象无比鲜明、立体。
她愤怒中带着绝望,大声的嘶吼道,“娘子因为嫁给了我这个马奴,所以被其他世家讥讽,说她‘自甘下贱’!”
轰~
郭氏脑中瞬间炸开了一道响雷。
她整个人都有些蒙了,心更是慌得厉害!
居然是这样?
天哪,那她刚才在干什么?
肆无忌惮的嘲笑、辱骂王氏,糟践了人家半天,却最终骂了自己的儿子?!
当然,对于郭氏这样从未把秦猛放在心上的便宜娘来说,有没有骂到自己的儿子,她并不关心。
可她担心自己的儿子,会因此而跟自己生分啊。
他们母子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当年秦猛更是被郭氏亲手卖掉的。
为此,这些年哪怕秦猛对郭氏一直孝顺有加,郭氏都感到心虚、不安。
她就怕以后出个什么事儿,彻底毁了他们母子的“感情”。
所以,她才会绞尽脑汁的对付王氏。
结、结果,她自以为找到了拿捏王氏的把柄,却万万没想到,所谓的“把柄”,会成为破坏他们母子感情的利器!
“不、不——”郭氏一时情急,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很想告诉儿子,她只是想打压王氏,根本没有想过要伤害自己的儿子。
但,安妮根本不听,直接打断她的话,眼中带着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王氏,悲愤的说道,“我就知道,人身上一旦有了污点,就一辈子都洗不掉!”
“可是,娘,您告诉我,当马奴是我自己愿意的吗?”
“如果能好好的做人,谁又愿意去做奴隶?”
“娘,娘!您是不是觉得,我成了马奴,也是我‘自甘下贱’?”
这话里的指责意味就非常浓郁了,郭氏被逼问得哑口无言。
她的心更是一通狂跳,那种要跟儿子“生分”的预感也愈发强烈了。
不好,这次是真的要不好啊。
郭氏知道,她必须赶紧解释,否则隔阂、心结已经形成,就算她日后再找儿子哭诉,也挽回不了什么。
“不,小野猪,你听娘说,不是这样的。”
郭氏心急如麻,素来伶俐的口齿此时也有些结巴,她甚至都抓不住重点。
郭苗儿在一旁听得那叫一个着急啊,恨不能上去帮郭氏辩解。
但,她不敢!
不是她胆子小,实在是表哥此时的样子太吓人了。
他就像一头受了伤又被激怒的野猪,更像被唤醒的煞神,只是站在那里,就莫名的让人感到恐惧。
郭苗儿甚至有种感觉,如果有人在这时贸然开口,定会成为“他”发泄怒气的目标。
郭苗儿可是听院子里的部曲吹嘘过,说秦国公爷一拳打死过一头老虎。
好吧,这话听着就像杜撰,但郭苗儿亲眼见过自家表哥在演武场练武的场景。
拳拳生风,脚脚生威,随便一招下去,脑袋粗的木桩都能被击烂。
就那武力值,哪怕只是动动手指头,也够她郭苗儿这样的弱女子喝一壶的啊。
郭苗儿心里着急,却不敢帮忙,只能缩在角落里默默祈祷,希望姑母早些恢复镇定,好好的跟表哥解释。
“我现在风光了,发达了,成了超一品的国公爷,走到哪儿,人人都要敬畏三分。但我知道,那些人表面恭敬,心里却在笑我,笑我现在风光、过去也只是个任人践踏的马奴!”
“哼,他们以为掩饰的很好,可我又不是傻子、瞎子,哪里看不出来?”
“我只是不愿与他们计较!没错,老子就是马奴,可现在却成了高高在上的国公爷,天下兵马老子掌控一半!”
“外人怎么说,怎么看,我都不在乎,因为他们说到底也只是外人,与我没甚关系!”
“但,娘,儿万万没想到,连您都看不起我!怎么?我做马奴让您丢脸了?”
“外人骂我,我可以不在乎,外人借此羞辱我的娘子,我也只是打他一顿出出气就好。只是,娘,您在家里也如此辱骂我娘子,您说,您让儿子怎么办?”
“娘,您可是我亲娘啊,您、您怎么能和外人一样剜我的心?”
说到最后,安妮几乎是扯着嗓子在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