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可真是我亲姐!”
姐弟几十年,白七爷当然了解自己这位堂姐,最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主儿。
平日里看着她精明能干、威风赫赫的,其实最受不得别人几句软话。
而杨九红是个什么刚烈、执拗的性子,白七爷更是比任何人都清楚。
当初,玉芬姐为了不让他娶个窑姐儿,硬是把他关在路府,九红就能每天坐在路府门口等着。
骂、骂不走,说、说不听,不管白玉芬的脸色多难看,人家都柔声细气的说“谁也不是天生下贱”的话,最后竟把白玉芬说得差点儿掉了眼泪。
生生把白玉芬弄得没了脾气,直接来了个“不管了”!
由此可以看出,只要杨九红真心使手段,白玉芬还真不是她的对手。
“那可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不是小猫小狗,怎么说隐瞒就隐瞒了?”
理解归理解,可白七爷还是不能释怀,毕竟他被骗了,现在更是落得小妾、儿子齐齐消失的下场。
消息若是传出去,他白老七可就成了大笑话了。
别人暂且不说,单是老太太那一关就不好过!
“唉,我也是心疼你,不想让你夹在老太太和九红之间难做人。”白玉芬心里发虚,不管弟弟说什么,她都只能受着。
“……”白七爷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知道,姐姐这话绝对是发自内心的,她是真的心疼自己。
想想也是,如果老太太知道九红顺利生下孩子,还是个男丁,肯定会逼自己来抱孩子。
可人家九红都躲到济南来了,而他当初也是答应了的,作为一个说话算话的爷们儿,他实在没脸跑来要孩子。
不来,老太太不乐意。
来了,没脸面对九红,他确实会无比为难。
“唉!这特娘的都叫什么事儿啊!”白七爷叹了口气,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再说这些也没啥意思了。
刚才他也是气得狠了,这才揪住这个话题不放。
略略平静下来,白七爷也能正常思考了。
“孩子的事儿先不说了,还是说说九红吧。她、她怎么就不见了?她到底是自己不见的,还是被人绑了票儿?”
这一点很重要啊,如果是后者,那九红和孩子还等着他救命呢。
“应该是她自己带着孩子走的。”
白玉芬说着话,从衣袖里掏出一个信封,“昨天,红花见九红进去一天都没出来,有些着急,赶忙进了教堂找人,结果教堂的洋人说九红早就走了。”
“红花以为自己跟九红走岔了路,这才没碰到,她根本就没往别的地方想,便回了家。”
“结果,回家一看,发现家里也没人。她这才急了,一边在屋子周围找人,一边命人回禀了我。”
“我一听出了事儿,连夜来到这边,仔细把屋子里找了一遍,结果在九红的妆奁匣子里发现了这封信。”
白七爷一边听白玉芬说话,一边打开了信封,抽出信纸细细读了起来。
安妮在信里写得很清楚,她知道自己不可能一辈子瞒着孩子的事儿,可她又不想孩子这么早被人抱走,无奈之下,她准备去洋人的地方。
她着重在信里指出,她离开这件事儿,白玉芬和红花都不知道。
另外,她也放心不下京里的佳莉,希望白七爷回京的时候,把红花也带上,让她哪怕在佳莉的院子里当个粗使丫鬟,好歹帮她照顾一二。
“她就这么不信我?为了躲老太太,都跑到洋人那儿去了?”
看完信,白七爷怔愣了好半晌,然后才喃喃的说了一句。
“她这是怕了啊。老七,你是男人,你不懂做母亲的心。自己生的孩子,却不能自己养,这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白玉芬早就看过那封信,她拿着帕子,轻轻按着眼角。
“你是没看到当初九红生孩子时的惨样,难产,孩子脐带绕颈,济南府那么多大夫我都请遍了,都没有办法。还是找了个洋人大夫,用刀子把肚子拉开,把孩子拿了出来……”
白玉芬简单说了说生产那日的惊险,叹道,“直到现在,她肚子上都有好长一道疤,歪歪斜斜,看起来就跟蜈蚣似的。”
“九红是拼了命才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她还不把这个孩子当成眼珠子、命根子?”
白玉芬越说越觉得能够理解“杨九红”为何匆匆跑出国去了,“有了佳莉这个例子,她哪儿还敢赌啊。”
“姑奶奶说得是,自打知道七爷要来济南后,我们姨奶奶就变得心神不宁,时常抱着小少爷发呆。”
红花终于找到时机,轻声插了一句,“当时奴婢只当她是担心,还劝了好几次。结果,姨奶奶还是没有听进去,估计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想好跟着那些洋和尚去海外了。”
“她怎么跟那些神父搅合到一起了?”白七爷沉默片刻,问了一句。
“哎哟,我刚才忘了说,当初救九红的就是一个洋神父,九红感念他的救命之恩,出了月子后,便时常去教堂参加一些活动。有时候还会捐钱,时间久了,也就成了教会的成员。”
“我也没想到,她跟洋人的关系会这么好……”
第1064章 别了,大宅门(十七)
“除了这封信,红花还发现,九红的珠宝首饰和体己银子都不见了。”
“另外,我也去黑七泷胶庄问过了,九红几天前就去柜上,提前支走了今年的分红。”
白玉芬继续说道,“情况已经很明显了,九红早有计划啊,她果真带着孩子出洋去了。”
留了信,值钱的东西都不见了,也没有绑匪给家里递信儿……这一样样的,都表明“杨九红”不是被绑票,而是自己带着孩子逃走了。
“九红,她是被我伤透了心啊。”
在白七爷眼中,杨九红虽然聪明能干,但到底是个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女人。
而且,华国人固有的思想就是“故土难离”,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没人会愿意离开故土、远渡重洋。
洋人的国家,人生地不熟,语言也不通,去了那儿,肯定是千难万难。
可“杨九红”还是去了,估计在她心里,洋人再可怕,也比二老太太和善。
洋人的地方过得再艰难,也比在白家的大宅门里让她安心!
“是啊,九红是真的怕了,她一个女人,还带着个孩子,却义无反顾的跑去什么德意志,洋人那叽里呱啦的鸟语,她也听不懂,去了可怎么生活啊。”
白玉芬和红花只是知道安妮经常去教堂,却不知道她早已“学会”了德语。
两个女人,越想越为安妮担心,也愈发觉得她可怜。
“不过,为了稳妥起见,我还是再托人找一找。”
白七爷不愿面对这样的事实,因为这个事实会显得他太无能,堂堂白家七爷、天不怕地不怕的纯爷们儿,居然连自己的女人和儿子都保不住。
他抹了把脸,跟白玉芬说了一句,就急匆匆出了门。
白七爷在济南还是颇有些人脉的,三教九流,官府、江湖,一通银钱撒下去,各路消息都传了来。
济南府附近没有成气候的土匪,更没有富贵人家被绑票的前例。
前几天,确切一点的时间,就是白七爷抵达济南的前一天,一辆盖得严实的马车从教堂后门出去,目的地直达火车站。
而那个时间段,正好有一班前往青岛的火车。
白七爷似乎发了狠,就算是青岛没有人脉,他也派人去青岛查了查。
一番调查得知,青岛港口上有一艘德国军舰,在次日清晨。
听说济南、青岛等地的一些军官家属,也都搭乘那艘军舰回了国。
……几下里的信息一汇总,白七爷便得出了一个结论:“杨九红”果然带着儿子去了德国,还是搭乘德国的军舰走的!
“九红是个聪明的女人,她计划得这般周密,想来也做好了在德国生活的准备。”
白七爷说这话,也不知想说给白玉芬听,还是想劝慰自己不要担心。
“对,九红那么精明,就算仓皇出行,也是提前做了计划。”
白玉芬也不愿往不好的地方想,便顺着白七爷的话,也这般的自我安慰着。
“行了,这事不许再提。我、我这就回京城,对了,红花也跟我走。”
白七爷确定“杨九红”已经走了,而且再也追不回来,他也没了在济南停留的意思。
对着红花说道,“既然九红那么放心不下你和佳莉,回京后,你就去佳莉院子里伺候吧。”
算着时间,佳莉也有五六岁了,也该从老太太的屋里分出来。
而且,“杨九红”这般决绝的出走,深深的刺激了白七爷,他对二老太太依然孝顺,可到底心里被扎进了一根刺。
所以,回到京城后,白七爷冷着一张脸,把“杨九红”隐瞒生子、并带着孩子逃出海外的事儿说了一遍。
“老太太,这下儿子可是真没招儿了,您儿子我虽然有些能耐,可这手也没有那么长,伸不到人家德意志!”
白七爷嘴里说着自贬的话,但语气里透着一丝对亲妈的不满。
二老太太多精明的人啊,一下子就听出了不对劲。
不过转念一想,二老太太就明白了。
自己这个儿子素来骄傲,当年被赶出家门,光着屁股闯济南,没有用白家的旗号,照样打下了一片江山。
穷得都当皮袄了,照样能引来杨九红这样的名妓垂青。
他这前半辈子,顺风顺水又风光显耀,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小妾宁肯跑去人生地不熟的海外,也不愿跟他回京!
这、这简直就是打他的脸啊。
“又说浑话,行了,在济南折腾了小一个月,你也累了,快回去歇着吧。”
二老太太没有提及“杨九红”,而是含混着将这个话题糊弄了过去。
白七爷却不想这么含混过去,一指红花,“红花本来就是咱们白家的丫头,如今她被九红留下了,所以还是继续回到白家吧。”
不过是个丫鬟,二老太太并不在意,点了点头,表示可以。
白七爷又加了一句,“正巧佳莉快六岁了,您也上了年纪,她待在您屋子里也是闹腾。索性就在您院子旁边弄个小院,让佳莉搬过去住。另外,红花到底是伺候过九红的人,九红不放心佳莉,就让她接着伺候佳莉吧。”
二老太太脸色一沉,她本能想要拒绝。
可抬眼看到白七爷消沉的面容,又有些犹豫。
唉,老七刚受了刺激,这会儿正在气头上,还是别为了一点儿小事就跟他闹不痛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