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什么?”言抒问。
“大概就是维吾尔族的英雄什么的,维语我会的也不多。”
只见乌尔津的马鞭打了个响花,扬尘而去。
“真好。”言抒看着乌尔津策马扬鞭的背影,由衷地说了声。
新娘子名叫古丽,还没到古丽的家里,远远就听见有喜悦欢快的乐曲。新娘的家里张灯结彩,到处都摆满了瓜果和点心,用来招待客人。除了新娘和伴娘,新娘一家人早就在门口翘首以盼接亲队伍的到来了。
进门,就有主人家热情地给他们手里塞各种瓜果、糖果、糕点,言抒不停地道谢,捧了一满手。乌尔津下了马,在众人的喝彩和掌声里,走向新娘的房间。
和汉族的婚礼一样,新娘的姐妹们会把房间门口堵住,新郎必须拿出足够的“迎门礼”,表达出诚意,才能见到美丽的新娘。只不过,这边的“迎门礼”却不单单是红包,切好装盘的羊肉、满罐子的糖果,打好的馕,都能用来表达新郎对新娘的爱意,当然,也有红包。言抒眼看着一盘盘的吃食流水一样往新娘的喜房里端,乌尔津却还没叫开门,急得想上前帮他,却被纪珩拉住了。
“不用管他,他小子有的是办法。”
没一会,只见乌尔津拉开架势,对着房间里大喊着“古丽”,突然踩着音乐的节奏,在房门口跳起舞来。
乌尔津的舞姿豪迈奔放,没有一丁点的害羞扭捏,后面的伴郎们为了给他壮声势,也都踩着节奏跳了起来,看起来竟然意外地和谐。
“这是提前排练过?”连队形都那么整齐,真的很难相信是即兴。
“应该没有”,纪珩双手抱胸,摇了摇头,“对于维吾尔族而言,跳舞像是与生俱来的本领,就像吃饭一样简单。”
“嗯嗯”,陈小鸥点头附和,“他们不管什么节日,最后的环节好像都是跳舞,男女老少都会跳,几岁的娃娃都跳得有模有样。”
乌尔津的身体灵活得不得了,一会歪头打个响指,一会动动脖子。最后随着鼓点,像陀螺一样飞快地旋转,在旋转中戛然而止,造型帅气,引来了一阵阵喝彩和掌声。
“看不出,他还有这样的一面啊!”言抒一边鼓掌,一边感叹。
果然,一曲毕,新娘子的房门慢慢打开了,盖着薄纱盖头的新娘,在伴娘的簇拥中款款走了出来。
有长辈给乌尔津和古丽送上蘸了盐水的馕,被盐水泡得都发苦了,寓意是新郎新娘能同甘共苦。接着,新娘盘坐在红色地毯上,由四个伴郎扯着四个角,浩浩汤汤地接回了家。
“真热闹”,言抒的心情都被又唱又跳的婚礼现场感染了,此时心下一片轻松愉悦。
“维吾尔族的婚礼,大概要热闹个两天两夜,乌尔津说晚上还准备了篝火晚会,回去我帮乌尔津招呼,你们俩休息一下,养足精神,参加篝火晚会。”纪珩说。
可能是这几天赶路奔波没休息好,又或许是早上起得太早了。总之,外面鼓乐齐名,热闹非凡,言抒和陈小鸥却在乌尔津家的偏房里,睡得极香。再醒来,已经是傍晚了。
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言抒走出门去透透气,正好看见纪珩往偏房走来了。
他换回了平时休闲的装扮,应该是准备出发去篝火晚会了。
“现在就走吗?”言抒想要进门去叫陈小鸥。
“等一下。”
“嗯?”言抒转过身。
“换件衣服。”
言抒低头看看自己的连衣裙,“不行吗?”
“早晚温差大,得穿长裤外套。”
“带一件外套行不行?”言抒爱美之心作祟,还在讨价还价。
“长裤、外套。”
纪珩说得不容置喙,言抒放弃挣扎,乖乖转身进屋换衣服。
乌尔津家所在的村庄依山而建,村庄周围有大片的山地草场。篝火晚会就在这个地方,言抒他们赶到的时候,火已经点起来了。
村里的任何一家有喜事,都是整个村子的大事。乡村生活平淡,大家也是借着喜事在一起热闹热闹。
天还没黑透,音乐响彻整个山坡,孩子们绕着篝火跑马,嬉笑打闹。纪珩说得没错,这边夜晚温差太大了,穿着长裤外套,言抒也没觉得热。
陈小鸥加入到乌尔津家的烤肉大军了。言抒对做饭一窍不通,这时候自然不敢随便上手,随着音乐的节奏轻轻摇摆身体——她的肢体极不协调,上大学时候,每个学期的形体课都是老大难,微微摆动身体这已经是极限了。
一匹马停在眼前,看装扮应该是乌尔津的马,马头上还系着红黑相间的丝结。往上看去,纪珩坐在马上,俯下身,朝她伸出手。
“上来,带你跑一圈。”
言抒不会骑马,盈州长大的她,也从未骑过马。但几乎没有犹豫,她把手放在纪珩的大手里,被男人的力道带着,坐上了马背。
“脚塞到马镫里,前脚掌受力。记住不是坐在马背上,是蹲马步。”
言抒按照纪珩说的,努力调整姿势,可马背上不好受力,言抒这小身板,没蹲上两分钟就支撑不住了。
身后的纪珩当然发现了。本来她蹲的也没多好,身体的重量都倚在他身上。
“算了,你坐下吧。但要抓住鞍环。”
言抒如蒙大赦,终于可以实实在在把屁股坐稳当了。
纪珩双手环住言抒,握紧缰绳掌握的、方向。考虑到言抒是第一次骑马,他没跑太快,马儿基本上是闲庭信步溜达的状态。
骑马的感觉很奇妙,从上面看下去崎岖不平或者窄得要命的路,马儿却能轻松地通过。而且这马可能觉察到了不用跑得太快,还时不时低下头啃两口草。
“他也太偷懒了,跑这么慢。”言抒本来以为上来体验的是策马奔腾的感觉,没想到还要等马低头吃草。
纪珩轻笑了声,“水平不行,口气还不小。”
说完双腿在马肚子两侧用力夹了一下,马得了指令,立马不吃草了,一扬脖子,脚下生风,咔哒咔哒跑了起来。
“抓紧鞍环。”纪珩沉声道。
言抒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怎么一下子跑这么快!她死死抓住鞍环,耳边是呼啸而过的山风,身体随着马的奔跑一上一下地晃动着。
但言抒不害怕,甚至有点兴奋。后面男人坚实的怀抱稳稳地锢住她,她完全不担心摔下马背,一门心思在享受策马奔腾的快感。
跑了两圈,纪珩停下马。
“好玩吗?”
“嗯!”言抒用力地点头,眼底深处闪着亮光,“你还会骑马啊!”
在言抒看来,纪珩的马骑得很好,游刃有余,简直可以和乌尔津媲美了。
“以前在部队的时候练过。”男人淡淡地回答。
两人又转回了篝火旁,陈小鸥在下面疯狂招手:“快来吃烤肉啊!”
纪珩先下下马,又把言抒抱了下来,转身去拴马。言抒随便找了块空地坐下,陈小鸥乐颠颠地拿来了几串烤肉。
“我跟乌尔津的妈妈学着烤的,尝尝。”
这一天下来吃了太多东西了,言抒不敢再多吃,只拿了一串,咬在嘴里,外焦里嫩,汁水充沛,肉香四溢。
“好吃。”言抒竖起大拇指。
陈小鸥得了鼓励,又兴致勃勃地去烤羊肝子了。
篝火熊熊燃烧着,漫山遍野都是快乐的音乐,人们围着篝火跳舞、嬉闹,篝火旁边的烤肉炉子围了一堆人,陈小鸥得了乌尔津妈妈的真传,烤出来的东西大受好评,因此而洋洋得意。
这一副人间烟火气,第一次让言抒觉得,如果可以一直留在勒城,不回盈州,也很好。
这里,有有滋有味的生活,有合得来的朋友,还有……她爱的人。
虽然他从没对她表达过爱。但至少,能看到他,能坐在他的马背上,就很满足。
相比之下,工作上的那点不顺心,甚至都算不了什么了。
纪珩拴完马走回来,就看到了这样一副画面。
女孩双手抱着膝盖,席地而坐,山风微微吹拂着她的发丝,在耳边荡漾。篝火在她的眼睛里映出点点红光,甚至白皙的皮肤也被火光镀上了一层温暖。
纪珩没再向前,而是站在原地,低头点了跟烟。
就这样一边抽烟,一边看着眼前的人。
他甚至在想,如果时间停在这一刻就好了。她不是言抒,他也不是纪珩,只是旅途上两个普通的游客,他也绝对会被眼前这一幕所吸引,义无反顾。
可她是言抒,她要回到盈州,她有大好的前程和广阔的未来,她要安稳快乐地度过此生。
他也是纪珩,他无名无籍,做着亦黑亦白的事,见不得天光。此生如何度过,他没想过,也许身陷囹圄,也许潦倒孤独,也许就一直这样浑浑噩噩,终了此生。
烟抽完了,纪珩把烟蒂直接扔进了篝火里,朝眼前的人走去。
妍妍,是时候让你知道我那些不堪的过往。这么多年,生活在黑暗里的人,哪有什么资格去奢望一道光。
第49章 自揭伤疤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纪珩走到言抒旁边,挨着她坐下。
“呛不呛?”他问。
“什么?”
“坐得离篝火这么近,呛不呛?”
言抒摇摇头,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惊讶地看向纪珩。
纪珩苦笑,摇摇头,“只是觉得你可能会呛。”
言抒眼里闪过一丝落寞,稍纵即逝,“没有,挺好的。”
纪珩还是捕捉到了。两人望着火堆,并排坐着,好一会,谁都没有说话。
这么多年,他早就练就了“用意念去闻”的本领,在人前伪装。但凡大脑告诉他会出现味道的情形,他都会做出相应的反应。一来不想让人摸到软肋,二来,当年伤他的是攻击型无人机搭载的“袖箭”弹碎片,这种装备只有部队才有,顺藤摸瓜总能查得出他的背景。
崔红英老谋深算,他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不得不防。
阿依古丽的到来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宁静,她端了两个杯子,里面装了酸奶和砂子糖,递到两人跟前。从布料店回来,阿依古丽对言抒的态度就缓和了许多,但还是不和她说话,放下东西,一扭头就走了。
言抒望着那个瘦弱、倔犟又别扭的背影,忍不住笑了。
“我也有个妹妹。”
突然地,纪珩沉着声音说道。
言抒眼神看向他,等着下文。
“和你一样大。”
纪珩的妹妹叫纪玥,小纪珩八岁,确实和言抒一样大。
纪玥出生后没多久,父亲就走了,纪珩和纪玥从小是母亲带大的。母亲说,纪玥出生的那几天,院子里的月季花开得正好,所以取名叫纪玥。
八九岁的纪珩的印象里,他们孤儿寡母在院子里总是挨欺负,被邻居的皮孩子追着屁股后面叫“没爹的野崽”。那时候纪珩年纪小,和人家打架打不过,经常鼻青脸肿地回家。还有一次,隔壁婶子家里榔头丢了,借了他家的,死活不还回来,非说自己没借过。母亲被人拿了东西,也不敢声张,只能回家偷偷抹眼泪。
但到了十二三岁,身体好像发生了什么变化,纪珩的个子一下子窜了起来,也结实了很多,成了院子里最壮的男孩。有这样的一个哥哥,街坊邻里的皮孩子没一个再敢欺负纪玥了。纪珩更是疼这个妹妹疼到不行,好吃的好玩的全都留给她。纪玥就像是穷苦人家的公主——虽然衣食有限,但终究也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