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珩在二楼自己的办公室里。不过是隔了一层地板,楼下是炸天的喧闹,楼上冷如冰窖。除了纪珩唇边含着的半根烟,微微有些温度以外,整个人从里到外,像座冰山。
“珩哥,白羽有消息了,有人在边境附近见过他。”
纪珩丝毫不意外,点点头,“看来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按照白羽的性格,如果不是被逼到份上,定然不会去边境找白鸣起的。
“那咱们下一步什么打算,动手吗哥?”
还没等纪珩回答,孙晓强赶紧又补了一句:“动手的话我带人就行了,你别去了哥。”
如果纪珩亲自动了手,孙晓强真怕白羽就地就没命了。扯上了人命,到时候恐怕难办。
纪珩却摇了摇头。
“一根手指头都别碰他,把人完完整整带回来,直接送去公安局。”
孙晓强以为自己听错了。
毕竟以纪珩的本事,想解决掉一个白羽,实在不需要扯上警察,走曲线救国这条路。
“……啥意思啊哥?”
烟雾缭绕间,纪珩盯着地板上的某一处,眼神狠戾。
他不是嫌自己出身低微,拼命往上爬,想过人生人的生活吗?那就偏要他把牢底坐穿,成为最遭人唾弃的人。
纪珩的这些打算,孙晓强不知情。他实在不想扯上公安,毕竟在鸿应这么多年,谁手上也不干净。
“不是,哥,把公安扯进来,就不光是白羽的事了,崔红英那边,查处点什么,咱们也不好交待。”
一根烟燃尽,纪珩把烟头按进烟灰缸。
“她要是经不住查,就一起进去。”
这下孙晓强明白了。乌尔津死了,纪珩不光跟白羽彻底反目,连带着崔红英,他也一起反了。
他以为纪珩同他一样,只是对崔红英不满。至少在孙晓强的认知里,他们和崔红英,毕竟还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唇齿关系,还要仰仗着她过活。可如今看来,纪珩不光要打断骨头,还要斩了筋。
好久的沉默后,孙晓强开口了。
“珩哥,我这人脑子简单,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还是站在你这边。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
孙晓强走后,纪珩又点了根烟。刚才他那句“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让他想起了乌尔津。
那一晚,他拼尽了全力把乌尔津往医院送,开车不过两三公里的路程,还没到地方,乌尔津身子就凉透了。
飞过来的刀直接从背后扎进了心脏,再妙的手,也抢不过阎王,回不了春。
乌尔津的新婚妻子和妹妹阿依古丽在来勒城的路上,手机里传来凄惨的哀嚎,纪珩仿佛被人摘了声带,举着手机,一身血污瘫坐在医院的走廊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疲惫,无助,恐惧在周身蔓延,死死勒住他的脖子喘不过气。言抒的电话打进来,他颓丧着,没接。
望向太平间,嘴边甚至扯出一丝轻笑。
看吧,和他有牵扯的人,就是这样的下场——无论他的妹妹、隋萤、还是乌尔津。他纪珩,离情绝爱,不配拥有一丝一毫的真情。
原本他的人生,混沌,潦草,晦暗不堪。没有目标,没有追求,只剩下仇恨。像永动机,每天不停歇地运转,伪装自己的同时,力图接近真相。
命运戏弄他,他一边反抗,一边麻木,从天之骄子堕落成冷血打手。于他而言最好的结局,就是一个人,不声不响,坠入黑暗的地狱。
可她的出现,他又有了欲念。他想拥有她,彻底拥有,她的人,她的心。
也好,老天待他不薄。在坠入无边地狱之前,让他见识了晨光熹微的人间。
从医院出来,他满身血污,言抒让他去找她,他真的去了,在她的门外,坐了好久。
妍妍,他唇边带着青紫,喉结微滚,很小的声音,一遍遍念她的名字。
把她的行李箱放在门边,里面的衣服里,他塞进去了什么东西。
一枚荣立三等功的勋章。
加入鸿应之前,所有之前的痕迹他统统销毁了,唯独这个,他没舍得,一直藏在家里。
妍妍,这是我人生三十二年来,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放在你身边,是我的私心,也是解脱。
第61章 可以和你一起看烟花吗
进了十二月,言抒早早就感受到了新年的气氛。当然,随之而来的,还有忙碌。
工作一下子满了起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那天问责会后,台长也不知道哪个瞬间开了窍,对之前的方案做出了很大的调整——《第一眼盈州》还是要停播整改,但限期一周,在这期间,舆情监测室要公开披露事件真相,理清来龙去脉;法律事务室则要联系视频发布者,要求其对发表的不当言论和造谣污蔑,向邵君老师道歉。邵君老师过往的节目依旧在官网上架,不做任何修改。但停播整改后的复播,邵君老师暂不参与播出,需待缓刑期届满,再视情况而定。这期间的播出任务,由言抒一人完成,不启用其他主持人。
算得上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了,邵君为此还带了老婆和小孩,专门请言抒吃饭,表面上说未来的一段时间言抒自己播出,辛苦了,提前犒劳言抒一下。但酒过三巡,邵君直言,言抒在会上为他积极争取,他很感激。言抒也没客气,要邵君当着嫂子的面保证,之后开新栏目,搭档主持人优先考虑自己。
邵君开怀大笑,“你还真别说,听说过两天,台里就要给你安排个大活儿。”
邵君毕竟是盈州台的老人儿了,消息灵通,言抒问是什么,他却故意吊人胃口,不肯说。
不说也罢,言抒现在也不缺活儿,早就忙得脚打后脑勺了。
几乎每个栏目,快到年底的时候,都会有年终特辑或者特别节目,《第一眼盈州》自然也不例外。有三期节目,是一整年的新闻大事盘点。一年下来的新闻,三千来条,光是和栏目组一起讨论入选的新闻,言抒已经连续四个晚上加班到深夜了。
这样也好,忙起来,就不至于胡思乱想了。回家倒头就睡,她才不会在深夜一遍遍问自己,为什么偏要钻牛角尖,谁规定那个人必须是他,才可以?
邵君说的大活儿,是新年音乐会。
虽说进了十二月,各个栏目都忙着制作特别节目。但对整个盈州电视台而言,最大的节目,莫过于跨年晚会,一切资源统筹,都要向跨年晚会倾斜,用人当然也不例外。但每年这个时候,言抒通常乐得清闲——跨年晚会,活泼欢乐,气氛热烈,通常是综艺类主持人的主场。言抒是新闻栏目主持人,主持风格偏传统正式,自然不是合适的人选。
但盈州台今年的跨年,打出的口号是“典雅与活力,迈进新一年”,同时举办新年音乐会和跨年晚会,满足不同受众的观赏需求。而且新年音乐会请到的是中央爱乐乐团,国家级别的交响乐团,能请到这么重量级的演出单位,据说牵线的是盈州籍小提琴家吕嘉铭,这位年少成名的艺术家,之前一直俄罗斯皇家乐团,最近才回到国内,这场新年音乐会,是他回国后的首场演出。
这么高贵典雅的一场交响音乐会,主持人的选用至关重要。一向大气沉稳、发挥稳定的言抒,就这样进入了台领导的视野。
“这次有问题吗?言抒?”
台长亲自找了言抒,强调了这场音乐会的重要性。后面还不忘揶揄了一句,上次会议,言抒临危不乱的发言,让他印象尤其深刻。
言抒不好意思地笑了,“没什么问题,就是第一次主持新年音乐会,需要做一些功课。”
台长点头,“应该的。有困难随时提。”
转眼就到了第一次彩排。
言抒早早到了盈州大剧院,趁着乐团还没到,先和音乐会导演确定了节目流程,和灯光部门调试了灯光亮度,确定了追光点。争取在乐队来之前,先把涉及自己的彩排工作完成。一会乐队进场,她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习。
不久,乐队就准时进场了。
这几天言抒每天结束工作回家,都会做一些功课,包括乐队的席位排列、等级关系,此时正在对照着自己的笔记,一一验证。
“舒妍?”言抒听到背后一声低呼。
在台里,知道她本名的人几乎没有。言抒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吕嘉铭,好久不见。”
“真的是你啊!回国后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你,但你改了名字,我也不敢认。今天见到本人,才敢确定!”
不愧是国家级交响乐团,中国爱乐乐团的演奏家们,即便是彩排,也都穿着礼服。面前的吕嘉铭,黑西装白衬衣,喉结下方的领结周周正正,仿佛下一秒就能上台正式演出。
“我可是一开始就知道是你,”言抒笑着,“老同学。”
言抒和吕嘉铭,是艺考班的同学。当年参加艺考的孩子,都在艺考班补习,上午练专业,下午学文化课。言抒考播音主持,吕嘉铭考小提琴表演,专业不同,只有文化课的时候是在一起上课。
当年,言抒考上了盈州大学播音主持专业,吕嘉铭考上了南方音乐学院小提琴表演专业,这在他们艺考班,都是数一数二的成绩,很多年后,这两人还被用作招生宣传。后来听说吕嘉铭早早就去国外进修了,前两天拿到乐队成员宣传册,言抒才确定真的是他。
“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一会彩排完有安排吗?一起吃个饭?”看得出吕嘉铭很兴奋,兴致勃勃地邀请,完全不扭捏。
正好,言抒这个门外汉有挺多问题要请教,正愁答疑解惑无门。
“你好久没回来了吧,我请客,带你去重温一下家乡菜!”
言抒带吕嘉铭去的是一家老字号盈州菜饭馆。店面不大,胜在口味绝佳。招牌菜都是盈州菜的代表,但是家里又不方便做出来的那种。吕嘉铭大呼亲切,说如果不是考虑礼服合身的问题,还能再吃一碗米饭。
言抒自然也问了很多自己疑惑的问题,还有演出的时候一些需要注意的礼节,都被吕嘉铭一一解答了。
“好久没吃过这么痛快的一顿饭了。老外吃的那些东西,看着好看,到底咱们还是中国胃,吃不惯”,吕嘉铭感叹,“你呢?这些年一直在盈州吗?”
言抒的笑容在脸上短暂凝了一下。
在勒城生活过半年,算吗?
“对,一直在盈州。”
“真羡慕”,吕嘉铭点点头。“我本来也做好了准备一直在国外的,你也知道,毕竟那边的艺术氛围更好一些。但实在是太想家了,家里人催着我快点成家,在那边我也找不着女朋友,干脆一咬牙,就回来了。”
找不到女朋友?言抒瞪大了眼睛。眼前的吕嘉铭,眉眼俊朗,身材修长,可能和这么多年从事小提琴表演有关,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透着贵气,活脱脱一个翩翩贵公子,何来找不着女朋友这一说?
言抒嗤笑,表示不相信。
“不怪你,我家里人也不相信,觉得我就是贪恋自由”,吕嘉铭撇撇嘴,“不管你信不信,这是真的。国外华人本来就少,碰上志同道合的,更少。”
“谁规定必须找华人啊?俄罗斯那么多美女,个高腿长的,你这语言也没有障碍,多好的机会啊。”
“俄罗斯美女再多,关我什么事,也不是我喜欢的”,吕嘉平快速瞟了眼言抒,“嗨,反正都回来了,还纠结什么俄罗斯美女。你呢?有男朋友吗?”
言抒呼吸一窒。
条件反射想到了那个男人。精短利落的头发,深邃眉眼,鼻子像堵墙一样,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但胸膛温暖,肩膀宽厚,她总在上面鼻涕眼泪一起抹。她耍赖皮,男人两道浓眉拧在一起,沉着脸不说话,最后却总能如了她的愿。
言抒,是不是非爱他不可。
“没有”,言抒扬起一个笑脸,“一个人挺好的。”
吃饭的地方离言抒家不远,吕嘉铭提出送她回去,言抒也没矫情,点头同意。
“现在国内的年轻人,都喜欢什么?比如,跨年有什么活动?”吕嘉铭问。
“大型活动的话,去年的时候,盈江大桥上有烟花表演,时代广场有倒数计时和快闪,那也是我们跨年晚会的一个分会场。小型的活动,那就多了,酒吧啊KTV啊,应该都会搞自己的活动。”
“还有烟花表演!”吕嘉铭一脸向往。
“嗯,会放很久,零点过了也在放,造型也很多。”
“太久不回来,国内变化真的很大,感觉自己像个老古董,轻易都不敢说话”,吕嘉铭自嘲一笑。“你知道吗,我昨天才第一次用国内的外卖平台,成功点了一次外卖。”
“俄罗斯不点外卖?”言抒有点不相信。
“不普及,送得也慢,还有人坐地铁送外卖呢。总之不像国内,外卖平台上应有尽有,想吃什么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