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这几天就只能当和尚
除夕夜的前一天,纪珩从重症病房转到了普通病房。
“病人的身体素质还是不错的,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各项指标就趋于正常。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要养一段时间才行。特别是饮食要注意,他的消化和吸收功能,还达不到正常水平,要以好消化的清淡流食为主。”医生嘱咐言抒。
好消化的清淡流食?那不就是粥……?言抒想不到其他的。
“天天喝粥啊……”想到纪珩平时的饭量,言抒觉得天天喝粥可能不太现实,难道只是灌个水饱啊。
“也不一定是粥,软烂的面条、面糊糊这些都可以。而且就算是粥也能有些花样,甜的咸的,也可以放一些肉末补充蛋白。总之家属还是要费些脑筋,精心照料。”
言抒不怕费脑筋,只是……做饭这事儿实在是太考验她了。
“我明白了大夫,谢谢您。”
听完医嘱,言抒回到了病房。
在床边的板凳上坐下,纪珩还在睡,睡得很沉。言抒印象里,纪珩很少有这么深度睡眠的时候,总是稍微有点动静就会立刻醒过来,眼神一片清明,一点也不像刚睡醒的样子。反而是现在,睡得最安稳。
这是出事以来,言抒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他。
医生刚刚说,他的心肺功能很强,不再需要氧气面罩了。俊朗的脸露了出来——明显瘦了,脸上的轮廓更明显了,脸色也有些苍白,言抒看了一阵心疼。
冬日午后的阳光洒进来,一室温暖。纪珩脱离了危险,言抒心里一颗石头总算落地。此时,这么多天的疲惫袭来,不禁有些困顿。
索性在他床边趴一会,拉着他的手,这几天心下的不安和害怕,都烟消云散了。
可能是之前精神太紧张,一下子放松下来,言抒很快进入了梦乡。这是个漫漫悠长的梦,好像是从十四岁开始的,一个个片段闪过,生命中的人走马灯似的进场,甚至还看见了隋萤和妈妈。言抒大喊着让她们不要走,拼了命去拉她们的手,她们却还是和她挥手再见,漫漫淡出了她的视线。
言抒一下子惊醒了。
手还被一只大手攥着,言抒愣了愣神,意识到自己在医院。一抬头,迎上了男人的注视。
“醒了?”纪珩的声音格外沙哑,却透着要滴出水的温柔,“本来想抱你去床上睡的,但后来发现实在有点自不量力。”
心里惦念了这么多天的人终于醒了,还在那若无其事地打趣,言抒一下子眼眶发热。
“吓死我了你。”她委屈巴巴。
“对不起”,纪珩眼里全是心疼,“我的错。”
认错态度这么好,言抒本来一肚子委屈,现在倒不知道如何发泄了。
果然先下手,为强。
言抒一只手被他攥着,气得她另一只手在他手上打了一下,没敢使劲,纪珩感觉挠痒痒似的。
言抒哪真生得起气,高兴还来不及,“你饿不饿,医生说你只能吃粥,要不你在这自己呆一会,我回家熬了粥给你带来。”
纪珩摇摇头,“太麻烦了,一会楼下买点就行,陪我待会。”
言抒任由他攥着手,坐在床边陪着他。医生说得没错,纪珩现在还是很虚弱,没一会,就又睡着了。
听说纪珩转到普通病房了,晚些的时候,蒋铮带着陈小鸥来了。陈小鸥别提多开心了,这几天她担心纪珩、心疼言抒、蒋铮又是整天愁眉不展的,日子难过坏了。这下好了,都好起来了。
“我都瘦了,瘦了好几斤呢“,陈小鸥拉着言抒的手,直撇嘴,“不过现在好了,你们都没事了,估计我马上又能胖回来!”
当初从勒城回到盈州,言抒怕她难过,也怕自己下不了决心,没敢提前告诉她,只是在机场匆匆发了条微信。对于这个道别,言抒一直是怀着愧疚的。但陈小鸥却完全不介意似的,抱着言抒又叫又跳。
纪珩笑,“劳烦陈老师惦记了”,接着转头看向言抒,“你替我做东,晚上请陈老师吃点好的,要不然我可太过意不去了。”
他故意打趣,管陈小鸥叫“陈老师”,那是蒋铮在电视台认识陈小鸥的时候,对陈小鸥的称呼。果然,坐在一旁的蒋铮脸“腾”地红了。
这下,言抒那点对陈小鸥的愧疚也烟消云散了——他们俩暗渡陈仓的事,陈小鸥也没告诉她啊,还是在纪珩那听说的呢,算是扯平了。
言抒双臂抱胸站定,“请陈老师吃好吃的,这是蒋队长的分内事吧,我可不敢越俎代庖。”
蒋铮的脸更红了,“不是,你们怎么总拿我开涮呢,我这两天腿都跑细了,为了谁啊……”
由于不敢太大声抗议,声音越来越小,后面直接变成了嘟囔。
众人笑作一团,纪珩看向言抒,“去吧,正好帮我从家里拿些东西,不然我现在连个手机充电器都没有。”
言抒明白了,他们两个有事情商量。她也不勉强,揽过陈小鸥的肩膀就往门外走。
陈小鸥听说有好吃的,走得飞快。言抒落后了几步,看她的不听话马尾辫一晃一晃的。
很多事情,蒋铮一定没舍得告诉她。那个世界的残酷、黑暗,不配摆在陈小鸥的眼前。
有蒋铮护着她,她也没必要知道那些,只做单纯善良的陈小鸥,就够了。
言抒带着陈小鸥走了,本来欢声笑语的病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你看清楚了吗?只有他一个人?”
白羽下落不明,成了整个案子的瓶颈。如果有其他余党,或许可以作为一个突破口。
纪珩摇头,“只有他一个。”
想来也是,白羽现在犹如丧家之犬,谁还会替他卖命。
蒋铮叹了口气,别想着有其他的突破口了,只能看盈州这边的警方什么时候抓到人。
房间陷入了安静。
过了一会,纪珩突然开口,打破了安静。
“有个事情,是我这两天躺在床上想明白的,但不能确定。”
“你说。”
“那天,言抒说电视台有工作,不让我等她下班,所以我正常往家开。在市中心,那辆白色丰田还没有对我挑衅,我就注意到它了。”
蒋铮没接茬,让纪珩接着往下说。
“把言抒送到电视台,回来正好赶上早高峰,市中心很堵,基本上是一脚刹车一脚油门往前走。但那辆白色丰田,给人的感觉是刹车过于灵敏,油门特别不灵敏——每次车起步,都要后面的车按喇叭催;但每次刹车,都不能缓缓停下,而是一脚踩到底似的。
蒋铮的眼光一下子尖锐了起来。
“后来上了国道,他也是这样,躲避前方车辆的时候降速很快,但加速却犹犹豫豫的。这也是他一直追不上我的原因。有那么几个短暂瞬间,我们俩是并行,但每次都是我超过他。后来给他逼急了,才在后面不管不顾撞我的车。”
“并行的时候,你看见什么了?”蒋铮不愧当警察很多年了,马上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时间很短,正常来讲我应该看到白羽的侧脸才对,但我看到的,是他有点微微向里面扭着身子。一开始我以为他是不想我认出他,但他应该知道,凭我和他的熟悉程度,即便他给我一个背影,我也能分辨出是他。”
蒋铮激动得站起来,“所以,他扭着身子,不是因为怕你认出来。是他右脚受了伤,在用左脚开车!”
蒋铮为这个新的发现激动不已。
是了,目前的汽车,在设计阶段,油门和刹车两个踏板都是分配给右脚控制的。为了安全起见,刹车踏板大,方便驾驶员踩踏,换踏板时即便踩到一点点,也能把车停下;油门踏板则是细长一条,和脚底板的形状相吻合,方便大面积受力,踩踏稳定,可均匀加速。但是,如果左脚开车,一切就不一样了——左脚的灵敏度和灵活度,本来就相比右脚差一些,不好控制刹车和油门的程度;而且油门踏板距离左脚太远了,必须扭着身子才能踩到。所以白色丰田给人感觉刹车过于灵敏,油门尤其不灵敏,特别是拥堵路段,需要频繁地切换刹车和油门时,则更为明显。
蒋铮一刻都等不及,立马去了公安那边提供新的线索。言抒回来的时候,病房里只剩下纪珩一个人。
“我让小鸥也先回去了,太晚了,女孩子一个人走不安全。”言抒一边整理着拿过来的一些日用品,一边说。“我给你打包了点粥,趁热喝吧。”
纪珩打开,是小米粥,上面厚厚的一层米油,粘稠浓厚。
言抒支上折叠餐桌,还有几样小菜和清炒土豆丝。
“没有荤的吗?我又不是和尚……”纪珩微微抗议。
“医生说了,身体机能还都没有恢复,这几天就只能当和尚,”言抒耐心哄着,“快吃吧。”
虽然表达了不满,但纪珩还是很听话,都吃光了。
言抒看着高兴,探过身子,在他脸上印了一下。
“不行啊,我是和尚……”,有人得了便宜还卖乖。
“先破戒一回。”
“那咱们能不能,白天当和尚,晚上不当和尚?”
“……”
第73章 妍妍,在靳城怎么样啊?
大年三十一早,言抒一身中国红的套装,准时出现在了早新闻直播间。一开场,便右手握拳,左手成掌包住右拳,做了个“吉拜”的手势,“感谢您收看《第一眼盈州》,今天是除夕,言抒在这给您拜年了!”
下了节目,《第一眼盈州》栏目组这一年的工作就全部结束了。虽然早新闻栏目没有假期,第二天早晨无缝衔接,准时开工。但大家还是沉浸在春节的喜悦里,互相道着“新年快了”,收工回家吃年夜饭。
言抒也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了舒建军那里。
来盈州台没多久,言抒就从外景记者转为了早间新闻主播。住在家里实在太不方便了,早上要早起半个小时,车也不好打,言抒便搬了出来。一开始是在电视台附近租房子住,房子破就不说了,房东还三天两头找茬。言抒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默默忍着,毕竟再搬一次家,对她来说难度也不小。
又过了一段时间,有了些积蓄,便咬咬牙,买了现在住的那套两室一厅的学校家属院里面的房子。当时买这个房子的时候,是吴文陪着她看的,吴文很不赞成。一来是家属院里的房子有年头了,在吴文看来,虽然算不上“老破小”,按也绝对靠不上“新远大”,有点不上不下那意思,未来的增值空间不好把握;二来,房子虽然一般,但言抒毕竟刚工作没几年,付完首付,基本口袋空空,每月还要承担一部分的月供。虽然说不上勒紧裤腰带吧,也很难攒下什么积蓄。但言抒的态度很坚决——电视台附近她能买得起的房子不多,这套算各方面条件还比较均衡的了,非买不可。吴文便不劝了,把力气省下来,拉着中介,往死里砍价。到底省下了两万块钱,才算鸣金收兵。
打那以后,吴文便知道了,言抒骨子里犟得很。那股子劲头一上来,十头牛都拉不回。
但言抒心里却无比确定,即便两手空空,背上负债,她也不愿意再和舒建军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了。
十岁的时候母亲去世,舒建军一个人,把言抒拉扯到十八岁上大学。那时的舒建军,中年男人丧偶,自己带着女儿,憋着一口气,一边在电厂努力干活,一边照顾言抒的日常生活,精细周到谈不上,但至少也尽心尽力。特别是舒建军做得一手好饭,言抒高三最累的时候,每天换着花样做好吃的,言抒的嘴巴就是因为这个被养刁的。
眼看着女儿上了大学,出类拔萃,前途一片光明,人人都说舒建军的苦日子算是熬出头了。他可能也这么认为,总算完成了把女儿拉扯大的使命,一下子卸掉了身上的担子,在电厂也快退休了,没有什么繁重的工作,整日轻飘飘,开始“放飞自我”。
先是谈恋爱。平心而论,这么多年,言抒已经接受了母亲去世的事实,舒建军年龄也大了,言抒自己的工作又很忙,她也希望能有人在舒建军身边,陪伴他、照顾他。言抒并不反对舒建军再婚。她甚至想过,如果对方对舒建军好,她也可以给人养老送终,尽力而为。但很快,言抒发现,舒建军所谓的谈恋爱,和她想得好像不太一样。
先是频繁地更换对象。身边离异的、丧偶的女性,统统被舒建军招惹一遍。舒建军倒也坦承,并不掖着藏着,每一个都大大方方介绍给言抒认识,每一个都掷地有声地告诉言抒,是此生难遇的真爱。头两次,言抒还很郑重其事地,特意选了环境好的餐厅,也给对方阿姨准备小礼物。但没多久她就发现,舒建军的热血超不过三个月,热乎劲一过,马上又张罗把下一个“真爱”介绍给言抒。
有了那么两回,言抒就不见了。
她私下劝过舒建军,大意是这么多年,他一个人带着自己很辛苦,她是知道的。谈恋爱没问题,再婚也没问题,她都支持,但前提是踏踏实实过日子,而不是走马灯似的换对象。但舒建军油盐不进,始终觉得自己压抑了这么多年,总算熬出了头,可以追求真爱。言抒劝告无果,后来干脆就不管了。
舒建军找了对象,三天两头往家里带。言抒无论如何也住不下去了。
这次找的这个常艳,之前是舒建军电厂的同事,是电厂为数不多的没编制的临时工,挺早就离了婚,日子过得拮据。听说儿子考上大学,身上担着一笔不小的费用。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舒建军坚称,两个人是在一个单位日久生情,是老年真情,和钱不发生关系。去年春节,舒建军和常艳只是交往,还没住到一起。过年的时候言抒劝过一次,没说两句,舒建军就暴跳如雷,言抒也就不再管了。
好在,这次舒建军还算比较有长性,一年了,交往的对象还是常艳,而且听说已经住在一起了。言抒觉得这次可能靠点谱,所以才决定以家人的身份,见见常艳。她小的时候就见过“常阿姨”几次,但作为舒建军的交往对象,这次过年还是第一次见。大过年的,言抒不想把关系闹僵,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礼多总没错。
进了电厂大院,一切还是以前的样子,但细看又不太一样。以前在大院里碰见的人,基本都是言抒认识的,舒建军电厂的同事。但现在,却都是生面孔——很多人家把房子卖了,搬去更好的商品房住了。反而老电厂人,在这院子里是少数了。
拎着东西上楼,言抒站在家门前。老房子隔音不好,她甚至能闻到饭菜的香味,听到油烟机的轰鸣。摸出钥匙准备开门,人却愣住了。
破旧的防盗门上,嵌着一个崭新的指纹锁。
摊在手心里的钥匙,里里外外透着尴尬。
言抒其实也早就不用钥匙了,家里是指纹锁,电视台是刷脸或者刷工牌,言抒也不开车,这个家是她唯一需要用到钥匙的地方。但即便如此,言抒还是配了好看的钥匙链,天天在包里放着,甚至带去了勒城。现在看来,唯一的这一把,以后也不需要了。
言抒收起钥匙,开始敲门。
许是家里的油烟机太吵了,过了好久,门才开。是个陌生的年轻男孩,也不说话,从开门到言抒进屋,看都没看言抒一眼,一直在低头打游戏,更别提打招呼了。不用问,言抒也知道,是常艳带过来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