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到纪珩为了查隋萤的事情,进了鸿应集团,说卧底不是卧底,说线人不是线人,不黑不白地在崔红英身边做事,舒建军沉默地喝了口酒,拍了拍纪珩的肩膀。
“这么多年,难为你了,孩子。”
讲到崔红英和白鸣起,开办棉纺织厂加以掩饰,挂羊头卖狗肉,把失足妇女卖到境外,舒建军一张苍老的脸涨得通红,恨得咬牙切齿。
他那双苍老浑浊的双眼,看着眼前的言抒。
虽然这几年,父女俩之前有一些隔阂,但终归是他的女儿。他没办法想象,那些受害人的父母,如果知道自己的女儿被当成牲口一样,卖到境外,卖给那些满肚子男盗女娼的畜生,被糟蹋、欺辱、强迫、虐待,甚至用上非人的手段——她们的父母,会是怎样的心境。
故事的最后,舒建军老泪纵横。
他也不知道这眼泪为谁而流,是为今天家里闹剧般的一地鸡毛,还是隋保全中年丧女的一夜苍老,又或是为纪珩数十年如一日走在刀尖上的孤独和悲勇。
也可能,是为那些受害人的父母,为那些连名字都叫不出的女孩,如行尸走肉般悲惨的一生。
四月,莺飞草长,春风拂面。
没有了纪珩的日子里,言抒倒也随性舒适。
言抒最近在练车。每天下了新闻就全身捂得严严实实往驾校跑,把课排得满满当当——她想趁夏天到来之前,把驾照拿到,不然到时候又热又晒,上镜的时候保准像块黑炭。
一般练车占用一上午,中午的时候和吴文约个饭,或者干脆去舒建军那蹭饭。那件事情过后,舒建军不知道哪根筋开了窍,常艳和儿子搬走了,舒建军每天健身、锻炼、研究菜谱,三天两头招呼言抒回家吃饭。
言抒乐得蹭饭。反正这么多年,她的做饭水平没有一丁点长进。她倒也想得开,丝毫不为难食物,更不为难自己。
下午往往是言抒一天中最享受的时间段。她参与做了一档访谈类的节目,每周播出一期,下午的时间一般都用来积累素材。这档节目,不是对名人明星的访谈,访谈的是普通百姓。只要有特殊的人生经历,就是节目组挖掘的对象。说实话,新闻主播一般不会沾访谈类节目的边,因为要保证镜头前端庄、职业、严谨的形象。这与访谈类节目主持人需要的保持亲和、善于倾听、调节气氛正相反,因此这两类节目的主持人通常“井水不犯河水”。
但言抒不这样认为,人在面对不同的工作时,展现不同的一面,是很正常的事。言抒把下午的时间,都用来和这些访谈对象见面。他们有的是一人带三娃的全职妈妈,有的是见证国有工厂由兴到衰的厂门口小卖铺老板,有的则是一生只教好一门课,桃李满天下的小学语文教师。有时候聊得投缘,在咖啡店一坐就是一下午,言抒一边聊一边记录,充实又满足。
当然,她也提前和导演说好了,一旦观众觉得主持人形象反差过大,观众满意度差,可以立即由其他主持人接档,她转为幕后。
第一期节目剪辑出来了,节目审核会上,评审们都很满意。会后,制作组坐在一起,最终确定这档节目的名字。
之前定下来的《百姓访谈》,台长觉得差点意思,让节目组再商量商量。
轮到言抒发言,她的提议是,节目就叫《很好的一生》。
《很长的一生》?导演摸着胡茬,咂摸了起来。
这万千世界里,每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都有人在奋力反抗命运,或是咬牙坚守着心中认定的原则。这样做,不是想要飞黄腾达、荣华富贵,也不是追求轰轰烈烈、跌宕起伏。只是为了站在人生任何一个节点回望,都能心中满足,自认走过了圆满,走过了无憾。
我的人生,只是普通人的一生,但却是很好的一生,很长的一生。
下午一直在聊天做采访,言抒一直没看手机,回家发现微信收到了两个pdf文档。
第一个文件,是勒城市伊塔区人民检察院的起诉书。
“被告人白某起,男,1966年5月18日出生,汉族,小学文化程度……被告人崔某英,女,1968年7月11日出生,汉族,初中文化程度……被告人白某,男,1988年11月16日出生……以上被告人,均已被勒城市公安局执行逮捕(其中,被告人白某为盈州市公安局执行逮捕,因多个犯罪嫌疑人实施的犯罪存在关联,现决定并案起诉),现羁押于勒城市伊塔区看守所。
……经依法审查查明:在与被告人白某起的合谋下,被告人崔某英在勒城市伊塔区经营鸿应棉纺厂,被告人崔某英管理该工厂,利用其经营的鸿应棉纺厂组织卖淫人员从事卖淫活动。被告人杨某(化名铃姐)协助接待嫖娼人员、通知安排卖淫人员卖淫、收取嫖资……
……在与白某起的合谋下,被告人崔某英组织向境外拐卖妇女的犯罪活动……
……为实施打击报复,被告人白某在盈州市盈西G307国道对他人实施恶意撞击,造成被害人腹部重伤……
……以上行为触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百三十三条、第二百四十条、第三百五十八条之规定,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一百七十六条的规定,提起公诉,请依法判处。”
第二个文件,是中央调查组对于“白鸣起、崔红英犯罪集团组织卖淫、拐卖妇女调查处理情况通报”。
盈州的一起恶意交通伤人案件,与远在千里之外的勒城犯罪集团有着因果联系,案情惊动了中央,中央派调查组进驻勒城,全面展开调查。
“……对勒城市公安局局长任正平、勒城市电视台台长郭以群、勒城市出入境管理局局长宋光明、勒城市妇女联合会主席魏巍,勒城市市场监督管理委员会主任赵志飞,给予撤销党内职务、政务撤职处分,涉及刑事犯罪的,移交检察机关处理。”
这个案件涉及人员太广了,还牵扯多名官员,时间轴也长。在蒋铮的引荐下,中央调查组专门找到纪珩,任命他为专项行动专家,没黑天没白天地忙了几个月,终于全部抓捕归案,落下帷幕。
勒城的天,终于亮了。
言抒并没有看完,随手一划,关掉了文档。
文末对事件的处理决定,篇幅很长。
但也长不过,她们的一生。
郊外,树都抽了新芽,郁郁葱葱,言抒去看望了妈妈和隋萤。
两块墓碑相隔不远,墓碑擦拭得干干净净,清明节的时候,她和舒建军才刚来过,碑前的花甚至还没枯萎。但这次,她是带着两份打印的文件来的。
先去看望了隋萤。
“萤萤姐,没想到吧,我又来了。”
“你看,害你的人,一个没漏掉,都抓到了。”
“所有人都知道了,你没有不自爱,没有自暴自弃,更不是什么不正经的女孩子。这下你在下面也可以安心了。希望你可以一如既往地开心、美丽。”言抒把起诉书和通报放在墓碑前,还带了隋萤最喜欢的粉玫瑰。
言抒看着墓碑上隋萤的照片,清丽秀气,永远是她心中最美丽的样子。
风拂过言抒的发丝,吹起心头涟漪。
“还有一件事,我……和纪珩在一起了。他很好,我很爱他。对你来说可能有些突然……萤萤姐,你会祝福我吗?”
四周安安静静地,只有细柔的风和清脆的鸟鸣,言抒微微偏头,仿佛真的专心在听,等待一个回答。
“会的。”
低沉却温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言抒回过头,树荫下的男人,线条刚毅,眉眼沉情,看向她。
言抒迎上去,拉起男人的手,“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爸告诉你我在这儿?”
男人挑了挑眉,带着点得意,不置可否。
言抒笑着,拉起男人有些粗糙的手,走向不远处的另一座墓碑。
妈妈,上次爸爸和你说的那个人,我把他带来了。
他叫纪珩。
纪律严明的“纪”,君子如珩的“珩”。
怎么和你介绍他呢?
是一腔热血、守护正义、永远救人于危难的人;是顶天立地,再黑暗也没放弃过追光的人。
是我十四岁就喜欢上的人。
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全文完)
第79章 番外一人生就是这样神奇
又是一年年末,言抒依旧无暇享受跨年的喜悦氛围,每天天不亮就进了电视台里,快后半夜了才出来,忙得团团转。
每日播报《第一眼盈州》这种常规工作就不提了,好在邵君老师的案子尘埃落定,两人可以继续做搭档,工作量减轻了一些。但其他工作却一个接一个地压上来,言抒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去年的跨年,盈州电视台举办的新年音乐会,观众反响很好,算是初步打响了音乐会的品牌。今年肯定要继续做下去,延续去年的原班人马,言抒依旧是音乐会主持人,演出单位依旧是中央爱乐乐团。时隔一年言抒和吕嘉铭又一次见面,没有了那么多男女之间的牵扯,回归老同学、老朋友的纯粹关系,交流起来反而松弛自在了许多。
除了新年音乐会,今年的跨年晚会言抒也要参与。虽然不是做主持人,但总导演看中了言抒清亮的嗓音,有一个将情感推向高潮的朗诵节目,指定她来完成。为了舞台的视觉效果显得厚重多层次,台里这次大手笔,很多个歌舞节目,都请了北艺歌舞团参与出演。给言抒的诗朗诵做伴舞的,是一段双人舞,言抒特别喜欢其中的女舞者,长得秀丽温婉,但跳起舞来却并不是一味地柔软如水,还有一股子韧劲在里面,给人感觉有松有驰。言抒对舞蹈懂得并不多,不知道如何从专业的角度去评判,但就是看着让人喜欢。
早上五点多到台里,播早新闻;下午跨年演唱会走台;晚上新年音乐会彩排。最近一周的工作安排都是这样,忙得团团转。
言抒不怕忙,忙起来反而感觉充实、满足、有成就感。美中不足的就是,这段时间纪珩也忙,一直在出差。言抒累了一天回家后,就只有自己一人,孤零零的。自从配合中央调查组彻查了崔红英的案子,把勒城的不法势力掀了个底朝天,纪珩这个“有着近十年潜伏经验的非人民警察队伍成员”,就进入了公安的视野,被聘为外部专家,参与大案、要案、集团案件的侦查。临近年关,结案压力大,出差无缝衔接,人已经离家快一个月了。
今天是新年音乐会的最后一次彩排,之后就是正式演出了。全妆彩排,言抒正好试穿了一下礼服,这次的颜色依旧是红色,但是是抹胸包臀鱼尾款式的,穿上后曲线玲珑有致。言抒之前一直暗暗担心礼服会紧,站在镜子前的一刻,不禁松了一口气——看来纪珩不在家的唯一一个好处就是,没人做饭,不用刻意控制,就能瘦两斤。
彩排开始了,不单是言抒,整个乐团也都带全妆,乐池里丝毫不见混乱,放眼望去,一水的西装革履。一年没见,吕嘉铭更成熟了,和乐团的配合也更游刃有余,在台上像一个倜傥的王子。
每到此时,音乐会的现场导演,就会拿着对讲机,花痴一样站在台侧,一脸陶醉,“吕嘉铭拉的不是琴,是我暗恋无果的心弦。”
言抒在耳机里当然听到了,强忍着笑,强迫自己投入彩排。余光一瞥,台下多了个人,同样是一身西装,却多了些硬朗,少了些艺术的气息。
台上的言抒不动声色,看了眼台本,继续顺自己的词,心里却像有细流淌过。
这人,出差回来,还搞这么大阵仗,真是。
但是也真好看,肩宽腿长的,忍不住多看两眼。
耳机里导演宣布彩排结束可以收工,言抒衣服都来不及换,从台侧下了舞台,直奔观众席。
“什么时候回来的呀?”言抒坐在男人旁边。
纪珩早就发现了,言抒心情特别好的时候,说话会托着一丝尾音,带着点俏皮。
“下午刚到,回家洗了个澡,就来接你了。”纪珩说这着,脱下西装,搭在言抒裸露在外的肩膀上。
只要有空,他都会来接她下班,盈州电视台哪几个门能进车、演播厅在几号楼,纪珩早门儿清了。甚至门卫大爷都认识他,见到他的车都会喊一嗓子,“来接小言呐!”
言抒披着纪珩的西装上衣,一米六七的个头却显得很娇小瘦弱,“干嘛穿成这样,不知道的以为你要上台演出呢。”
纪珩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听说上台演出的人里面,有个人追过你来着,我也不能太掉以轻心啊。”
他不知道从哪儿知道的,倒也实事求是。
刚才在台下看了一会,他已经有初步判断了,十有八九就是那个拉小提琴的。
别管是崔红英那种惦记钱财的,还是白羽那种惦记权势的,纪珩虽然与他们斗,但心里都没正眼瞧上过。但这种惦记他媳妇的,不得不让他提高警惕,警铃大作。还真有点拿不准,只能亲自杀过来,看个究竟,
还好,眼前的小女人此时乐得什么似的,满心满眼都是他。
“快去换衣服吧,一会带你出去吃饭。”纪珩捏了捏言抒的脸,明显瘦了,看来他不在,她的伙食水平差远了。
言抒换好衣服,想到纪珩此时在楼下车里等她,脚下就不听使唤地加快步伐。
刚上车,被一股大力按进座椅里,然后便是一个极尽缠绵的吻。
快一个月没见,唇舌的纠缠,越来越急促的呼吸,纪珩的西裤快撑爆了,言抒也不由自主地发出几声嘤咛,在夜幕下的车里,像某种催化剂。但看着她消瘦下去的脸颊,纪珩还是克制地靠回了自己的座位。决定在喂饱她之前,先喂饱她的胃。
“一会想吃什么?顺便把我的一个哥们介绍给你认识。”纪珩发动了车子。
“你的朋友?”言抒吃惊。纪珩在盈州呆的时间很短,而且还是十年前,言抒从没听说他在盈州有熟人或朋友。
“他不在盈州,是老婆来盈州出差,他跟着一起来的。”纪珩好像懂她的惊讶,解释道。
“那就吃火锅吧,冬天吃着暖和”,言抒提议。不管是不是盈州的朋友,能融入他的圈子,她都很开心。
纪珩没想到,他和陆野,认识了十多年的兄弟,还没有旁边两位家属见面来得热情。
都还没等他介绍,两位女士已经熟门熟路地热络起来了。
“天啊!怎么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