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亮,我就再也坐不住了。
换上柜子里拉哥准备的蓝布筒裙和长袜,拿一件玫红色斜纹的披肩披上,又将头发全都拢起来,盘在脑后。
乍一看上去,和普通的缅甸妇女几乎没有太大差别。
接着,我用拉哥随手放在抽屉里的地图找到了警局的方向,果断抓起桌上的钱,离开了房间。
既然拉哥不会帮我,而凭我个人的力量也不足以救出美诗诗的,那么我就必须去寻求帮助。
果敢这座城市并没有中国大使馆,最保险的方式,就是向缅甸警方求助。
虽然最终结果不得而知,但做了,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至少能让我稍微心安一点。
4
孤身行走在果敢一如既往混乱的街头,我尽量让自己步履悠闲,神态自然。
我必须表现出再平常不过的样子,就像那些走在街头上的每一个缅甸妇女。
路越走越宽敞,地图上的距离越来越短,警察局越来越近。
就在我刚想要松口气的时候,一声凶狠的低喝打破了我来不及雀跃的欣喜。
“嘿!站住!”
伴随着“咔哒咔哒”钢管划过地面的刺耳声,几个胳膊上纹着豹子、老虎图样的混混,从旁边的小巷子里鱼贯冒出,不断地朝我围了过来。
我垂着手,刚想在披肩的掩护下去摸手机发个定位给拉哥,却被为首的一个染着黄毛的混混警觉地注意到了。
他一把抬起手里冰冷的钢管,狠狠地抵在了我腰间。
“你,干嘛呢?别乱动,把钱拿出来!”
只是打劫的?不是来抓我的?
我一边静观其变,一边缓缓从裙子的口袋里,掏出一小卷钱。还没等展开,对方已经一把夺了过去。
我本以为拿了钱之后,他们就会放人。谁料,那个黄毛突然死盯着我的脸,同他身边的小弟讨论起来。
在那些陌生的词汇中,我陡然听出了一个我熟悉的名字:莎莉。
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很显然,这些胆大包天,敢在警察局附近光天化日抢劫的混混,很可能和莎莉存在着某种联系。
而一旦确定我就是莎莉要找的人 ,为了打赏邀功,他们一定会不择手段把我扭送回去!
5
果不其然,黄毛低声说了一会儿话之后,突然停住了,眼睛愈发直勾勾地看着我,上下打量着。
我故作镇定地冲他娇滴滴一笑,大大方方地将披肩往下拉了拉,反其道而行之地把脸凑到他跟前。
“你看什么看呐,讨厌!钱你也拿了,是不是该把我放走了?我还赶着去办事呢!”
他们这些人并没有见过我,大概只是从莎莉那边提供的零星线索来判断的。既然他们不能十分确定我的身份,那我就有了混淆视听逃脱的可能。
大概是见我的反应过于镇定,不像是一个“逃犯”该有的反应,又或许觉得,从莎莉那边逃出来的姑娘,身上是不该有这么多钱的。总之,黄毛的面色渐渐有些迟疑。
盯着我又辨认半晌之后,他突然钢管猛地向前一顶,失望地将我推出两三步外去,然后一甩手,带着几个小弟竟真的走了。
他果然被我蒙蔽了过去,放弃了。
身体一个放松,我整个人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机不可失,我得赶紧离开这里。只要我到了警察局,就安全了。
这么想着,我脚步越走越快,到最后实在憋不住,拔腿就跑了起来。
可谁料到,我这边刚跑起来,那边黄毛一群人就突然醒过神来一样,骤然杀了个回马枪,狂骂着朝我狂追了过来。
我心里一惊,不敢怠慢,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拼命狂奔。
但我同时也知道,我这次胜算并不大。
男女体力毕竟有别,而且这次,不会再有一个拉哥从天而降来救我了。
他明明千叮咛万嘱咐我,千万不要出门,乖乖听他安排,而我却擅自出了门,是生是死,也都是活该了。
怨不得旁人。
6
我突然很想苦笑。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无奈。
我本不是个一意孤行、不自量力的人,也清楚地知道出门就很可能会遇到这种事,拉哥并不是危言耸听,吓唬我。
可我怎么能不出这趟门呢?如果我几天之后,真的一走了之,远远地离开了这个地方,那一直相信我可以带她离开的美诗诗,又该怎么办呢?
最初,我对美诗诗,真的只是利用,利用她帮我了解莎莉,和莎莉沟通。
可后来,当她真情实感地一次次帮助我,依赖我,甚至为了我牺牲自己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对美诗诗,已经不是简单的朋友关系了。
我欠她一个希望。
所以,临走之前,若不为她做点什么,我将一生良心难安。
然而,事实的确也证明,我就是个自身难保的泥菩萨,而果敢,的确是个混乱不堪,弱肉强食,毫无王法的地方。
在这样的地方,我想要和国内一样去报警讨公道,本身就是异想天开。
望着远方灰蒙蒙的天空,我在绝望中祈祷,祈祷自己这次能够再次幸运降临,苟活下来,更祈祷拉哥不要出现。
我已经给他惹了太多麻烦,不想再让他牵扯其中。
如果将来有一天,我能活着再见到拉哥,我希望自己可以好好地跟他道个谢,再道个歉。
而至于美诗诗,事到如今,我只能希望她能理解,我是真的尽力了。希望她不要恨我。
只是,我真的还能有活着再见到拉哥和美诗诗的那天吗?
第16章 逃出缅北(16)
1
警察局看起来离我是那么近,实际却又那么远。
黄毛一伙儿是常年在街面上混的,年轻力壮,穿的又都是运动鞋,没过几十米,他们就已经跟上了我。
甚至我能感受到他们的脚步声和叫骂声就在我的耳边叫嚣,似乎只要伸一伸手,就能把我直接拽趴下一样。
果敢混沌的空气令人窒息,温热的浊风吹着我的面门,刺得我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是恐惧,也是告别。
我想,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最后一秒,自由地在外面的世界奔跑了。
一旦被抓回去,我要面对的命运,可想而知。
然而,就在我几乎能感觉到黄毛的手,已经搭到了我的肩膀的瞬间,一辆熟悉的偏三轮,伴随着“嗡嗡”的轰鸣声,迎面带着雷霆万钧的架势,呼啸着朝黄毛径直撞了过来。
黄毛一伙儿见来者不善,大概并不想为了点赏钱就搭上性命,纷纷四处躲避。
摩托车上带头盔的那位司机趁机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压低了声音冲我吼了声:“快上车!”
是拉哥。
在这座充满绝望气息的城市里,只有拉哥,才会给我带来所谓的幸运和希望。
尽管我刚才还在祈祷着拉哥不要来,不要再为我犯险,但当他真的如天神般从天而降时,我依然是欢喜的,感激的,感谢上苍的。
偏三轮一路往东,在果敢纵横的羊肠小道和九曲回廊般的巷子里,飞速穿行。
出了果敢,拉哥依然没停,最后竟一路全速,开到了我日思夜想的南伞口岸!
2
我做梦都想不到,我会这么快看到伟大祖国的国门。
但激动之余,心里仍不免疑惑。
他昨晚不是刚说过几天再送我回国的吗?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难道是今天的变故,让他临时有了这个打算?
就在我还在诧异间,拉哥已经稳稳地停下车,指着远方的边境口岸对我说:“走吧。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他的语气平和得不像话,仿佛他不曾为我拼过命。
但不知怎的,就这么波澜不兴的一句话,却让我眼眶一热,鼻头一酸。
前方,就是我多少次梦到、并迫不及待想朝它奔去的国门。
它不再只存在于梦里,而是真真切切地充满安全感地伫立在我的眼前,无声地告诉我说,只要我跑过去,我就回家了,安全了。我在果敢遭遇的一切屈辱,就都成过去式了。
但奇怪的是,此时此刻,就在梦想终于成真的一瞬,我却突然挪不动步子了。
我不傻。我知道,拉哥能送我到今天这个地方,一定是付出了代价的。
我怎么能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说走就走呢?
果不其然,看我半天不动,拉哥终于摘下了头盔,露出了一张挂了彩的脸来。
他左边的眼眶高高肿胀着,眼周一圈紫得发黑,两边睫毛之间裂出了一道细缝,隐隐能看见里面充血的眼白。
这令人心惊的伤势让我一阵眩晕:“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拉哥并没有立刻回答我。
在故作淡定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上,猛吸了两口,又缓缓吐了出来之后,他才淡淡了来了句。
“没什么,不小心被人擦了一拳。你知道的,做我们这行,难免跟人结怨,仇家到处都是。”
他说得越是淡然,表情越是无所谓,我心里就越无法释怀。
从认识拉哥那天起,我就没见他这么狼狈过。
拉哥虽然只是一个马仔头头,但平时过得还算体面。但凡出门,身边总有三五个小马仔跟着。打架斗殴这种事,鲜少他亲自出手的。
谁有能力伤他?谁又有理由伤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