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女子铁人三项
凌晨一点,程思敏狠抽一口凉气,好像被巨蛇缠住四肢的猎物,挥舞着四肢从床上惊醒。
床头亮着小夜灯,窗外是月色下的沙丘,左手边时应正戴着金丝眼镜坐在床上看销售报表,余光扫到她睁眼,右手轻敲触控,将同步在屏幕上的聊天对话框关闭。
“睡醒啦?喝水吗?”
时应侧目,眯着笑眼,如沐春风,像是千年的老妖吃了大补的唐僧肉。
蓝光镜片折射着屏幕上的白光,再加上他刚洗了澡,几缕湿发垂在额前,那种禁欲清冷的气质又无缝上身了。
程思敏瞥了一眼他那个斯文败类的模样,并不买账,捂着后腰直接开骂:“时应!你也是个人?我怎么睡着的?你到底做了几个小时啊?色情狂吧你!”
嘴上说着搞快点,实际借着这个由头凿得一下比一下狠。
正面,侧面,反面,瑞士卷似的缠起来,恨不得给她 360 度大回旋,干进床头柜里。
这他妈是做恨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有血海深仇。
程思敏不接他手里的水,时应又搁回手边,歪头看了看手机屏幕的使用时间,不慌不忙地说:“没有多久吧,三次,顶多两个小时,谁知道你体力那么差,中途会爽晕过去。”
“看来跳广场舞也不行,明早开始你跟我一块儿晨跑吧。锻炼一下肺活量。”
程思敏瞳孔震动,对他的无耻说辞感到震惊,为了在床上更持久地应付他,她竟然还要锻炼体能?这是谈恋爱呢,还是训练女子铁人三项?
不可能的,下辈子也不可能为了这事而跑步的。
程思敏不忿地对天翘起二郎腿道:“放屁!谁晕过去了!我那是趴在,实在没东西看,无聊……无聊到困了!”
“这样啊。”
时应视线从报表上扫过来,伸手合上笔记本电脑,头一偏,从鼻梁上取下眼镜,似笑非笑地讲:“那现在不困了接着来呗,不然你又是带饭又是带套的,辛苦过来睡我一场,我作为您的男友,不得包爽呀?”
“这次不让你无聊了,对着穿衣镜,咱们玩儿猜数字。”
“不然你自己摸着肚子也行,拿笔画个刻度线,看看最深能去到哪。”
酸掉牙的烂情话他爱讲,但程思敏不是那么爱听,那么虎狼之词说起来也不会客气。
被子下,小腿被握住,暂时死去的肌肉记忆对她发起攻击,耻骨周围变得异常酸胀。
程思敏吸着小腹,吓得要死,立刻用双手抓着他的手腕求饶:“谁说光是过来睡你的,那不是也有心事想跟你聊吗?这么多天没联系,你没人倾诉,那我也很憋得慌啊。”
“是吗?”时应撇嘴,不太相信,握着她小腿的手没松开,转而往脚踝的位置移动。
阴阳怪气地盯着她说:“没记错的话,上次您说,跟我说话很难沟通,白白浪费您的宝贵时间。我连和您吵架都不配,怎么敢奢望您跟我倾诉心事啊。我配吗?”
指腹蹭着脚心,痒酥酥的。
程思敏学兔子蹬,硬是侧身把时应的手给踹掉了。
该来的躲不了,她就知道上次吵架的事儿时应还计较,他这人的心眼啊,针尖大一点,看来是非得把那天失掉的面子讨回来不行。
翻身用双臂捆着他的胳膊,程思敏扬起脸颊争辩:“我原话是那么说的吗?你别胡乱扩句,我说一句,你来十句,还要擅自加入一些多余的形容词。”
“再说了,那天我情绪不好嘛,说的都是气话。”
“你说的是没错……关于我朝你发火,是我的问题。”
正因为他的分析解构了她想隐藏的弱点,所以她才会恼羞成怒,急头白脸地想要证明他是错的,不分敌我地开炮。
强者的内心从来不受外界侵扰,遇佛杀佛,遇神杀神,曾经很亲密的家人又如何,确定本位思维,一切惊扰本心的情绪都是过眼云烟,随意可弃,绝不愧疚,才算豁达通透。
可惜她生来不是强者,有颗容易悲伤,容易感动,容易酸涩的心。
这一点上,她自身努力有限,既然藏匿不成,那不如大大方方展示给他,随他取笑点评罢。
程思敏的眸子里好像盛着发光的萤火虫,她朝着时应笑了笑,但那笑容看起来有点悲伤,她很坦然地说:“那天我刚回家就哭了个稀里哗啦。简直不敢往实处想。”
说着,程思敏卸力平躺在床上,双手交叠垫在脑袋后面,望着天花板叹了口气道:“关于我爸去世,我是挺难过的,也挺在乎的。就很奇怪,本来我心里对他有一万种埋怨,可是知道他死了,从心里浮起来的反而是那些曾经温暖过我的记忆。”
“相比我们吵得架,他对我说那些残酷的话,我好像更愿意留下那些让我自己感觉还不错的画面。”
“小时候我们还没搬来城里时,家里的老房子前有一颗特别大的杏树。村里没什么零食,每到春天,杏花开了,我都蹲在树下盼着大树结果。”
“五月底,杏子还没熟,我就急着想吃。”
“可我妈说还不到日子,非要我再等半个月,等到所有杏子都变黄。”
“我闹着要吃,我爸就趁着我妈睡觉,爬到树上给我摘。他选了好几个,我都不满意,最后硬是指着最难摘的一个叫他拿下来扔给我。”
那天程伟为了哄年幼的女儿高兴,差点失手从树上掉下来。亏得他年轻力壮,歪倒时敏捷地勾出另一节树干才得以安全,树杈被他压断一截掉在地上,最终那颗青红的杏子被扔到了程思敏的怀里。
“那颗杏看着特别特别红,可是硬邦邦的,一口咬下去,酸得要命,我眼泪都流出来了。但不想让他笑话我,硬是要和他说真好吃。”
程思敏闭上眼睛,似乎还能看到程伟蹲在树上朝他大笑的脸。
那张脸没有被岁月蹉跎的皱纹,眼神中也没有醉酒后特有的呆滞愚笨,甚至神采奕奕,还有些不羁的风流。
程思敏想记住的,便是那一张脸。
眼角不知不觉又湿了,就像是又尝了一遍当年的杏子,说着,程思敏扭头盯着时应近在咫尺的眼睛,一脸英勇就义的神态道:“你现在得意坏了吧!干嘛不说话,说吧,我允许你说那句惹人厌的:我早就知道了。”
时应伸手蹭掉了她耳畔的眼泪,摇摇头。
虽然他们的身体已经进入了亲密状态,但是精神上,袒露脆弱才能令彼此产生真正的情感依恋,他不想像上次一样打断她。
程思敏把脸颊另一侧的眼泪也抹掉,知道时应在装孙子,翻个白眼道:“赶快吧,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你给我个痛快,上次吵架那事儿就算过去了。你可别再反反复复地翻旧账了,简直要命。”
“翻篇了,我保证。”时应捏着她的手指贴在下巴上,啄了两下道:“上次我也有错,说得太生硬了,其实我想表达的是,无论你怎么感受,怎么做选择,我都会支持你的。”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哪怕我现在痛哭流涕地说要去救济我妈和我妹?这么大的经济负担,你也支持我?”
“当然。爱一个人不是爱她的全部?”
“很大一笔钱喔!”
程思敏用手指戳时应胸口,故意用今日头条上的那种抓人眼球的段子吓唬他:“我爸跟我算过账,在西城,培养一个大学生要 46 万!要是真把这笔钱还回去,我直接变成负债一族。再加上抚养我妹妹,给我妈妈养老,我还需要 88 万彩礼,天呐,小时,你完啦!怕不怕,我就问你怕不怕!”
人长了不少岁数,爱讲鬼故事的毛病没改。
时应觉得她讲恐怖段子的能力真的一如既往得差,这点钱确实一点都不吓人。
“嗯,还行,不是很怕,能让你减轻心理负担的话,我可以尽力凑凑。”
程思敏就是口无遮拦地瞎逗楞,谁想到时应竟然也天南地北地应下来。
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听着时应吹牛皮,笑得东倒西歪。
“少爷呀,你是把霸道总裁解救落魄女主那套偶像剧玩儿明白了。今天替我还债解决后顾之忧,明天帮我开个店给条事业副线,大后天是不是还要买套房子送给我,大钻戒套手上,让我给你生俩孩子,过上儿女双全的幸福生活?”
第66章 虎落平阳物美价廉
时应对程思敏的玩笑话照单全收,面上古井无波。
研究生毕业那年,租约到期,他曾和一名平权主义者做过室友,对方有不少跨性别人士的朋友,经常在房子里小聚。
室友喜欢抽水烟,也喜欢给时应翻来覆去地讲每个人都有过上自己理想生活的权力。
只要时应和他在客厅碰上面,他就讲本土酷儿,讲弱势群体,讲黑人,讲女性,并游说时应作为亚裔更应该参加他们的平权活动,去创造一个更美好的世界。
但时应没被点石成金,因为受不了室友有口臭,他于一个月后从那栋房子里迅速搬走。这位室友在他不告而别后,大约觉得真心错付,曾发多封邮件叱责他是一个没人性的仇恨者,冷漠自私的混蛋。
时应连看都没看,就把对方拉入了黑名单。
仇恨者倒不至于,因为他压根不在乎其他人的死活,更别说关心别人的活法再过遍脑子专门给予评价,但如今对待自己爱的人他又是另一幅双标的狗模样了,他觉得自己还是有能力支持程思敏所描述的这种生活的。
别人不清楚,但程思敏有权力过上她想要的生活,他愿意为这件事付诸行动。
“如果这种生活是你想要的,也不是不行。”
他这几天还真是在关注着程思敏当初卖掉的那套公寓的环比房价,以他的眼光来看,今年一线城市的房价还没见底,明年或许横盘,过程中根据各种政策陆续放宽还会有小幅度追涨,等到时机成熟,是可以抄底买一套送给程思敏。
但看行情,现阶段还是买方市场,最好的情况还是保现金流,持币观望。
买房子就是买未来,当所有人都开始对未来有所期望,不用谁催,成交量自然看涨。
关于生孩子,他本身是没把繁衍后代作为自己人生的必要计划,但本着不承担生育风险,没有发言权的看法,这个肯定也是程思敏拿主意。
“生不生,生几个,我都没意见,主要看你的意思。但是你说的这种附庸式的生活已经有我妈给你趟过路了,等于说以后几十年的幸福与否就都取决于我,对你来说多少是有些被动了。”
以他俩的原生家庭为例,男人的品质似乎格外容易变质,无论是像程伟那样过得太失败,还是如时开基一般过得太成功,大概都能衍生出烂掉的孢子。
“当然也不是说我在预备着烂掉,既然家里都有这种先例,我肯定得时刻修正自己。但以防万一,我觉得你还是给自己留条后路。”
婚前协议?或者是完全属于她自己的财产支撑体系?这方面他暂时没考虑好。
时应越说越认真,完全是 AI 辩证的水平,程思敏也想安静地听他的心事,但时应的脑子跟装载了自动程序似的,她十分怀疑如果她再不插话,他能继续说到天亮,并且给他俩以后的墓地都选好。
她直接手动将他的嘴巴闭住。
“师父!别念了,八字还没一撇呢,聊起生孩子了。我就是那么一说,想都没想过呢!”
“你口气倒是大,咱俩的存款差不多吧?人家霸道总裁也要资本的,动不动就甩出一个亿,你我身上连个零头都凑不出来,充其量算是,贫贱夫妻,相濡以沫?”
程思敏说话跳脱,稍换个自尊心低下的人都得觉得刺耳,可时应也不气,听她这话反倒挺想乐的,咂舌称奇:“程思敏,没发现,你挺惜老怜贫呀,我在你心里都没出息成这样了你还跟我好。你图什么啊?”
“我还以为我在你心里多少是个绩优股。” 一个亿没有,但他人生的第一桶金总归是快来了,只不过她还不知道。
“绩优股的话不知道,没评估过。反正图你长得好,图你住得近。还图你个子高,天塌了先砸你。”
说到底,还是图他跟小时候一样,扎眼,漂亮,一如既往保持着超高水准的外包装。况且以前他径自跑到奢侈品货架上去了,她望洋兴叹,现在他就摆在开价区,任君挑选,这便宜她不占夜里睡觉都得掐自己大腿。
“行行行,知道了,我虎落平阳,我物美价廉。我是你人生的兜底网,是万能的备选项。”时应冷嗤一声把胳膊从她的怀里抽出来。
程思敏瞧他有点儿挂脸,立刻拱进他怀里,把身体扑得展展地压在他身上。
“没没没,你是凤凰,我是麻雀。你是大树,我是蚍蜉。我这不还得靠你嘛,今年第一笔进账还是酒庄的设计费。不存在什么备选项,你是我唯一的,嗯,狼狈相奸。”
时应一手搭在程思敏的腰上,另一只手摸了摸她脑后的头发,指尖抚着发丝梳理两下笑出声来:“程思敏,平常也读点文科的书吧行吗?那叫狼狈为奸,血亲相奸。”
“什么叫狼狈相奸,我是狼,你是狈,咱俩进行一场伟大的,冲破生殖隔离的世纪相恋?”
程思敏咯咯笑着,心里很放松,其实她也就是嘴强王者,实际上她自己还不是因为无法面对蓟飘失败的惨状而躲着陈晓芬和小宝?
陈晓芬也许不懂程家宝的苦恼,但那些无人在意的孤独,那些荒芜暗淡的寂寞,竟然可以跨越十几年的光阴,和程思敏的童年相接。